钟波点头,察看四周,办公室里变化不大,几张并排的桌子,各种资料堆放凌乱。
他曾是这里的一员,和袁国江搭档。
如果钟意没出意外,他也许还会继续在这里做下去,成为跟袁国江一样牢骚满腹的老油子警察,一直捱到退休。
但也许不会——结婚后不久,前妻就经常抱怨他的工作,千方百计劝他调换岗位,他没在意,直至儿子出事,一切都无可挽回。
两年前,他和袁国江接到一个秘密打黑任务,他们布置了一个多月,自以为密不透风,却在最后关头被察觉。狗急跳墙的案犯在小学门口绑架了钟意,前妻急得跳脚,钟波没敢逞英雄,把情况如实上报,市局也紧急调了人力过来,袁国江更是竭尽所能地帮他,但不该生的还是生了。
他们当场击毙案犯,而钟意经抢救后虽然保住了生命,却因脑神经受损变成智障,再也无法成为一个健康聪明的正常孩子。
局里的颁奖大会钟波没去参加,他直接到领导办公室,脱掉刑警制服,请求调岗。他心意坚决,没人能劝得了。经过协调,三个月后被调去南区分局下属的派出所当普通民警。
钟波亡羊补牢似的举措没能挽救得了他的婚姻。
离婚后,钟意归前妻,她禁止钟波上她家去探望孩子,因为不想再看见他这个人,他只能在学校和钟意见面。
钟波知道自己欠前期太多,她的要求他全都答应。
一年后,袁国江晋升为刑警队长,他不止一次游说钟波归队,但他找不到那样做的理由,他早已对自己的能力失去信心。
“你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你还能保护谁?!”前妻愤怒的质问言犹在耳,成为他心头一块无法逾越的巨石。
在派出所风平浪静地过了两年,钟波逐渐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不适合当刑警,他心思细密敏感,但缺乏袁国江那样雷厉风行的糙劲儿。
想到这儿,他忽又忆及昨晚那女孩对自己的评价,“你胆子是小了点儿,不过应该是个好人。”
苦笑再度轻漾在他脸上。
他甩掉不快的记忆,努力回想那女孩的面容,但总也看不清楚,唯一记得的是她身上那股缥缈清幽的香水味。
袁国江的桌上放着一份资料,钟波低时眼梢拐到,上面的内容一下子吸引住他,忍不住看了起来。
资料内容是岳原的生平履历,毋庸置疑,他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初、高中均在重点学校就读,去年从国内某著名高校毕业后回家乡,如今暂在自己家的公司担任高级经理职务,家业迟早要他挑梁。
他风光的经历犹如一粒晶莹圆润的玉石,找不到任何瑕疵。
震撼钟波的不是这些体面的身外证明,而是履历左上角附贴的一张一寸彩色免冠相片。
那天早上,他随拾荒老人在树林里见到的那个人,前额几乎没有头,整张脸像被水泡过一样浮肿,没有门牙,面颊上大片青肿,仅看脸部,说他比拾荒老人还要大上几岁一点不为过。
而相片上的这个男孩,端正的国字脸,眼睛澄澈明亮,年轻英俊,神采奕奕,好像前面有多么荣耀骄傲的事在等着他去做。
钟波无法将他跟躺在冬青树丛里的那个人划上等号。
放下资料,他觉得胸口有点窒闷。
袁国江步履匆匆跨进门来,“钟波,等急了吧!”
钟波站起身,“这么快就结束了?”
“没呢!这不听说你来了,我就赶紧过来啦——你坐你坐!”
他拖了张椅子,在钟波对面坐下,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两根烟,丢给钟波一根,自己忙不迭点了,美美抽上一口。
“是在忙岳原的案子吧?”钟波敲敲桌上那份资料。
“可不是!”袁国江用大拇指揉揉太阳穴,一脸苦恼,“这个五一假又泡汤了。”
小胡从食堂打了两份饭过来。
袁国江招呼钟波,“赶时间,就不请你外头去了,凑合吃吧,你也很久没吃咱这儿的饭了!”
钟波确实饿了,也不客气,打开饭盒,两人边吃边聊。
“确定是凶杀?”钟波问。
“对,法医鉴定后排除了自杀的可能性。”袁国江皱眉摇摇头,“没人自杀会把自己整成那副鬼样!”他吞下一口饭,顺手把一份医检报告递给钟波。
“脾脏破裂,身上有多处淤伤青肿,肋骨断了三根,八成是几个人同时对他施暴,还使用了棍棒类工具。致命的一击在头部,应该是迎面挥上去的,门牙都被打落,当场昏死过去。”
报告上描述的与袁国江所说一致。
“凶器呢?”钟波问。
“没找到,现场只拣到几根木棍,上面的指纹非常模糊,无法提取。”
“棍棒击在正面脸部,还打落了门牙,应该会沾到血,凶犯不可能揣着根带血的棍子到处走,也许还在附近。”
“嗯,还得去那个臭气熏天的垃圾场好好找找。”
“小树林不是第一现场?”
袁国江点头,“不过现场离树林不远,就在附近工地上。那一带的居民区在大拆迁,听说马上要建一个车站和大型站前商贸街。”
“案地点在老六中那块儿,已经拆成一片废墟。不过工程还没开工,现在是个天然垃圾场。我们在那里采到了岳原的血迹,他的两只鞋子,一只落在垃圾堆里,另一只掉在去树林的那条路旁,除此之外,没现其他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