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终于投向宗兆槐,“其实我骨子里很像个赌徒,对不对?既然是赌,就可能输也可能赢。我以前输过,输得很惨,不过,人不可能一直那么倒霉吧?”
“如果这次还是输呢?”
郗萦想一想,耸肩,眼睛弯成月芽状,笑微微的,有股说不出的妩媚。她朝宗兆槐吐出一个烟圈,语气轻柔而婉约,“我认喽。”
宗兆槐突然气息不稳,猝然转开视线。
郗萦似乎想起些什么,咯咯笑了两声,那笑声既不尖刻,也没多少恨意,更像是看破现实后的悲悯般的感慨。
喝完两盅茶,宗兆槐抬起头来。
“给我两天时间,两天后我会给你答复。”他说,“不过咱们有言在先,到时必须你来,只有见到你我才会给答复。”
“没问题!宗先生做事就是爽快。”郗萦展颜,举起茶杯,“那就,预祝咱们合作成功。”
宗兆槐没有举杯。
郗萦无所谓地挑了下眉,把茶杯放下,又将烟蒂在烟缸里掐灭。
“我希望两天后听到的是好消息。如果你不想卖,也请拿出充分的理由来——大家都别绕圈子,浪费时间。”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他俩又坐在同一张桌子前。
宗兆槐说:“我可以把永辉转赠给你,但我不会把它卖给宇拓。”
郗萦朝他嫣然一笑,“什么意思,你想策反我?”
“转赠给你后,永辉无论名义上还是实际上都会是你的公司,你用不着去做孔薇的傀儡,这样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宗兆槐解释道,“孔薇只是想利用你,一旦收购成功,她不见得会履行承诺。”
“先拿我出来做挡箭牌,等宇拓打了退堂鼓,你再想办法慢慢对付我——宗先生,这主意打得不错。”
宗兆槐摇头,“我不是策反你,也不会对付你。把公司给你,我心甘情愿,给宇拓,我说服不了自己。”
郗萦微笑,“那么,你为什么心甘情愿把公司送给我呢?”
“你知道为什么。”
“不,我不知道。”
宗兆槐深吸了口气,轻声说:“因为我爱你。”
两人同时安静下来,之后,郗萦再度笑起来。
“你以为我会再相信你?”她摇头,“第一次,你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让我好几年都缓不过气来。第二次,你逼得我差点就死了。”
郗萦在冷静之后想明白了一件事,她自杀,其实是宗兆槐期望的结果——他想要她死。他把路都给她铺垫好了:林菲的死法,浴缸,还有独自将她留下。
他恨她,因为同样的背叛。
领悟到这一点,她对宗兆槐便再也不存半点幻想。
宗兆槐的爱是有限度的,限度之内,你可以为所欲为,出限度,他不会再珍惜你,甚至不惜代价要毁灭你。
也许林菲永远也不会爱上他——除了乱伦的错觉外,她对宗兆槐强的控制欲同样充满厌恶和排斥,正如郗萦从母亲那里感受到的一样。
“宗先生,你不爱我,你爱的只是你自己,还有你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事业。”郗萦微微扬起下巴,眼眸中是不被迷惑的冷静,“如果你真想证明爱我,那就按我开的条件办,爽爽快快把公司卖给宇拓。”
宗兆槐沉默。
郗萦冷冷瞥他一眼,“上回咱们坐在这里时,我告诉过你,别绕圈子,别浪费大家的时间。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还可以有三天时间考虑,不过我明白告诉你,如果你还是不肯卖,富宁的合同你就别想了,还有银行方面的贷款,我保证你再也贷不出一分钱。我会掐断你所有的资金链,顺便给你做做舆论造势,到时你就等着讨债鬼们来围堵你的公司吧!”
她倾身向前,声音忽然变得低柔,“知道为什么我不会再相信你吗?因为你是个商人,永远改不了商人本性……一个商人是不可能无条件爱上别人的,他永远都在算计,也习惯了算计。”
她又直起腰,“但也不是坏事,对吧?毕竟,这个世界本质上是无情的,是属于你们这些工于算计的人的。”
郗萦拎起包,准备走了。临走又朝宗兆槐莞尔,神色俏皮,眼眸中完全看不出仇恨。
“以后,我得好好向你学习。”
深夜,不知几点,宗兆槐再次从一场噩梦的搏杀中逃离,醒来时,睡衣已被汗水浸透。
他梦见郗萦血淋淋地跨出浴缸,往他房间里走,一直走到他床前,慢慢俯身,朝他诡异地笑,那是张死人一样惨白的脸。
他大骇,拼命想从床上爬起来,却总是跌倒,床垫变成了泥潭,将他深深困住。当他再次扬起脸时,郗萦的脸已变成林菲的,这令他更加难以承受,他闷声叫着,一跃而起,终于摆脱泥潭,夺路而逃,却一下子撞在门板上。
也多亏这一撞,把他给撞醒,救了梦中的自己一命。
他惊魂甫定,爬下床去冲洗。
站在花洒下,温热的水流冲刷着皮肤,给他重返人间的慰籍,而心跳的度依然快得令他虚脱。
据说梦是黑白的。
可他的梦既非黑白,也无色彩,它们常常是灰色的,混沌一片,如烂泥,他深陷其中,徒劳挣扎。而在不远处,总是有个伤口在流血,源源不绝。他想去阻止,却无法从泥地里迈出脚步。他看见的血是有色彩的,分明的红,触目惊心,每每让他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