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们之间还剩下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也是最关键的那个。
“你想怎么样?”宗兆槐问,口气是宽容的,近乎劝诱,仿佛即使郗萦打算要他的命,他也会毫不犹豫答应。
“我就想知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郗萦的嗓音略显疲惫。
“不为什么,就为赢这一单。”
宗兆槐从办公桌后踱步出来,双臂抱在胸前,如他往日沉思时那样,缓缓从郗萦面前经过。
“你有过强烈的想赢的念头吗?当你想赢,哪怕要求不高,只要一次,而得到的结果却永远是输,那时你会觉得自己被霉运诅咒了,也许一辈子翻不了身。当这种想法像毒药一样侵蚀你的思想时,你会变得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就为了能赢上一次,好破除永远输的魔咒。”
他走到房间尽头,又折返回来。
“做销售可不像你以前坐办公室那么舒服,你会面临许多危险:恐吓、威胁、钱色交易、权钱交易,有时是别人对你,有时是你对付别人。你不这么干就得靠边。。。。。。所以面试时我问你,能不能豁出去?我没法回答你具体是怎么个豁出去法,但每一种都不容易。”
他停在郗萦面前,目光却投向窗外,“我没看错你。”
郗萦抓在后背的手再次抖,“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要什么样的人才能像你这样对自己的员工下毒手,还一点愧疚感都没有?”
他曾说把员工看作家人,多讽刺!更讽刺的是她居然信了,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妥帖地收藏在心里。
“我观察他们,利用他们,并为此付工钱给他们,这不是很公平么?当然,我会顾及不同员工的道德诉求,一般不会勉强他们干违背自己本意的事,否则会给我带来麻烦。”
“那我呢?我哪里让你觉得是可以被利用去色诱客户的?!”郗萦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你道德标准高么?”宗兆槐反问时不带一丝轻蔑,他平心静气,宛如探讨,“我让你想办法搞定何知行,而你选择的是用身体去征服。”
“我没有!”郗萦惊骇,连声调都扭曲了,“我什么时候跟他。。。。。。”
宗兆槐转过身来,直视着她,“阮思平来永辉的那个晚上,你跟何知行在酒店门外干的那点事,碰巧我都看见了。”
郗萦脸色煞白,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她用右手使劲掐着左手掌心,以免自己一时失控,可她连疼痛都感觉不到。现在她明白了,一时轻浮会带来怎样可怕的后果。她大口喘着气,被这藏在一系列事件中的隐秘关联给吓到。
“我没有,我没有跟他有过什么,除了,除了那天在酒店……”她语无伦次起来。
宗兆槐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他不在乎郗萦的辩解,他根本没有谴责她的想法,那只不过是给他提供了利用她的理论依据,以便在将来的某个时刻(比如现在),他不至于因为这样做了而有太重的心理负担。
一瞬间,室内沉寂下来。
郗萦忽然心灰意冷,尽管她还处在受害方,却不再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当她明白今天的处境全由自己一个轻率的举动导致时,她便从道德制高点上跌落了下来。
窗外,光线变暗,夜幕正迅降临。
办公室里虽亮着灯,但总有种昏黄凄凉的味道,郗萦第一次进来时就有过这种感觉。那天她在这个房间里,曾仔仔细细打量过每个角落,还有眼前的男人,略怀意外,或许还含着一丝轻视。为什么当时她会认为宗兆槐是个温良懦弱的人?
她太骄傲了,带着从Tep沾染来的一圈虚幻的光环,俯视别人,交谈时语气上扬,锐利、锋芒毕露,完全看不透对手深藏的绵密心机——他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表演,洋洋得意,自以为睿智。
然后,她重重地、愚蠢地摔了下来。
时光重叠,把当时的她与现在的她并列起来,两张截然不同的脸,郗萦的心再次绞痛起来。她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可说的,但她还不想离开,在痛楚的语言的海洋里,她还没有看到可以歇脚的岛屿。
这痛使她清醒了一些,令她对时空重有了把握,她使劲从回忆中抽离,重返眼前的现实,思路逐渐恢复清晰,她的问题还远未结束。
宗兆槐仍然坐在办公椅里,他沉默着,脸偏向左下方,郗萦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她也再不会臆测他的想法了,她对他不再怀着情愫般的缱绻和兴,事实上,她开始怕他了。
“所以,在你眼里,我就是个随便、放荡的女人,你顺手就用,连事先问问我的意见都不需要?”
宗兆槐意识到她在说气话,便保持缄默,试图不激怒她。但郗萦的怒气已经被自己的质问激起。
“那么,这些日子算什么呢?你对我表现出来的关心算什么?你都是装出来的,对不对?”
他微微仰起头,“不是。”
“呵,都到这份上了,至少让我听句真话吧!”
“不全是。”宗兆槐谨慎地,略带不安地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旋即收住,口吻回归从前那种充满善意的温和,“我从没说过我做的是对的,我也不打算为自己辩解,之前我就跟你说过,这件事我承担所有责任。”
郗萦看着他,警惕地、不带希望地看着他。
“你有要求尽管提,只要我办得到,一定满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