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拒绝了。
“如果今天我包庇了你,以后就没法管别人了。”
那时,郗萦认为正义是绝对的,不容商量或妥协。
在职场泡久之后才现自己的幼稚,她对老陈深感愧疚,当年的自己苛刻得不近情理。
现在,郗萦明白,任何领域都存在灰色地带,比如鲜有销售不虚报帐目的。只要不出格,在情理容许的范围内,何必去挡人财路,况且靠那点小恩小惠也不了财。
但这么一考虑,她对自己兴头头忙活的整改突然就失去了热情,好像整个计划就是场儿戏,避重就轻,光顾着做表面功夫了。神经一松弛,疲倦感就上来了。
看看窗外,天已黑得不着边际。
六点时,她在餐厅吃了顿晚饭,这会儿又觉得饿了,看时间,已经八点半。她收拾了东西,锁上办公室的门回家。
走到楼梯口,身后有人叫她,不必回头就听得出是宗兆槐,天晓得他从哪儿冒出来的。郗萦只能停下来等他。
宗兆槐加快步伐走过来,“又加班?”
“嗯。”
两人并肩往楼下走。
“最近你好像天天加班吧?”
郗萦笑笑说:“你都看见了?官初上任,最倒霉的就是老板看不到自己怎么卖力。”她现在直接向宗兆槐汇报了。
宗兆槐瞟了她一眼,注意到笑容重又爬上了她脸庞。郗萦自己也觉得欣慰,也许换个环境的确有帮助,而且那事过去也大半个月了。
天大的灾祸,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最终都会化成一团模糊的黑影,被当事人踢得远远的。
宗兆槐问:“你走回去?”
“是啊!”
“这么晚了不太安全。”他略作沉吟,说,“我送你。”
郗萦不免诧异,“不至于吧,我每天都这么走回去的。”
“你肯定没看闻。”宗兆槐瞥了她一眼,“南河巷出了桩命案,就昨天,凶手还没抓到,那地方现在都半戒严了。”
“这我知道,不过南河巷在西北面,我住南边,没什么关系。”
“凶犯是大活人,长着腿呢,谁规定他只能老老实实蹲南河巷了?”
郗萦以为他开玩笑,但走出行政楼后,宗兆槐还紧随她身旁,她便有点哭笑不得。
“我又不是三岁。”
宗兆槐正色说:“三十岁的姑娘更危险——走吧。”
这份关怀让郗萦很不习惯,还有点疑心,他这么做是不是在补偿自己什么?这念头让郗萦陡然间毛骨悚然,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心情又起伏不定起来。
如果真是所谓的补偿,岂不意味着宗兆槐已经知道了?
她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就随宗兆槐走到行政楼一侧的停车场——宗兆槐坚持要开车送她回去。
停车场与原料仓库相对,那里晚上没什么人。等他们走近,仓库里却传出轴承管掉落滚动的声音,凌乱、刺耳,水波纹一样扩散开来。宗兆槐立刻止步。
郗萦也紧张起来,“里面是不是有人?”
宗兆槐说:“你在这儿等着,我进去看看——也许有贼。”
郗萦忙拦住他,“别!太危险了,我到前面去叫保安来吧。”
“等他们过来贼早跑了!”
宗兆槐左右望了望,借路灯光在墙根找到一截铁棍,他俯身拾起,在手上掂了掂,就朝仓库里走,挺有信心的样子。
郗萦想象了下他与群贼打斗的场面,心头突突直跳,赶忙追上去,紧挨着他,压低嗓门,还试图劝他,“何必冒这个险,没必要。还是去找保安吧。”
这是个预备仓库,还没有完全启用,但面积很大,挑高六米,夜里走进去感觉格外空旷。仓库只在靠近大门的墙上亮着盏荧光灯,越往里走越昏暗,仿佛摸不到边际的汪洋。
宗兆槐脚步稳笃,他用与郗萦一样低的声音问,“你信不信命?”
“不信。”
“我信,死生天注定。”他说,“而且,越是怕死越死得快。”
他的镇定让郗紧张的情绪大大缓和,也是,大不了就是死嘛!
她从没这么大胆过,不过也许是因为有两个人的缘故。面对凶险难测的未来,有个伴儿无论如何强过独自一人。
“你看我提着铁棍,像不像悟空?”他还有心情说笑。
郗萦咧嘴,很快又收敛了笑意。
再往里走,更黑了,宗兆槐示意她别再跟着自己,郗萦不肯,她得看着他,她害怕等在某处,然后冷不丁听到他的惨叫,她觉得自己会心碎的。
“要死一起死。”她说,这话其实很不吉利,但说出口时有种酣畅淋漓的豪气。
宗兆槐笑了,他右手握棒,左手伸过来,拉住了郗萦的手,“走这边。”
郗萦忽然有种奇异的愉悦感,刚才还沉甸甸的心情,此刻已然飘飘悠悠起来,令她几乎忘了他们还身处险境。宗兆槐抓住她的手很有力度,在她转错方向或者脚步变慢时,他会牵引她走到正确的路上。他掌心温暖,传递出不容置疑的可靠,让郗萦不再担心他有可能在恶战中落败。
和他在一起,很安全。这是郗萦此时此刻所能感知的一切。
到了响声的源地,但见原料散了一地,旁边是扇窗户,破了个脸盆那么大的洞,外面有微弱的灯光映射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