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如阴影般重追上了她。
郗萦一直觉得自己够坚强,连高谦的背叛她都是昂着头颅挺过来的,现在她才明白,真正残酷的打击是什么样的。它像一把重锤,带着惯性从远处砸来,在你毫无征兆的前提下,朝你重重击下,瞬息之间就能把你砸得粉碎。
“如果。。。。。。不报警呢?”她哑声问。
“那就用另一种方式来处理。”梁健的声音冷静而克制,“我反复考虑过了,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让他付出代价。”
郗萦很清楚梁健所谓的代价是什么。之前永辉无论怎么努力都于事无补,而她的鲁莽却为黯淡无光的前景意外开辟了一条路,真是讽刺。她在心里苦笑,但并未因为梁健打算利用自己的痛苦而愤怒。没错,阮思平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我不想再出面。”她垂眸低语,算是默认了梁健的提议。
“不用你出面,我会全权负责。”梁健宽慰她,“我知道你想赶紧脱身,我也这么希望。我向你保证,这件事除了你我、那个混蛋,或许还有小丁,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小丁不见得了解太多,而且他已经溜得人都不见了,姓阮的自己不可能往外说,过不了多久,你的生活就会恢复平静。”
这保证对郗萦而言充满诱惑。她忽然忆起儿时的恶作剧——她与邻居男孩失手杀死了一只白色芙蓉鸟,为了逃避惩罚,他们把鸟埋进远离家门口的一个荒废沙堆,然后谎称鸟不小心跑了。过了两周,她和男孩忍不住跑去沙堆查看那鸟的下场,现它只剩了一具残骸。
后来男孩因为搬家不知去向,这桩在当时让她颇感震撼的杀戮至今无人知晓,虽然它深深藏在郗萦的记忆里,随着时光的流逝,某些细节被夸大,深刻得好像永远难以磨灭,但因为有足够的时光相隔,不会对她造成伤害。
任何秘密都会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你永远只会记得你愿意记住的部分。
在实际生活中,埋葬远比追求所谓的正义省事,你只需盖上沙土,然后转身,遗忘。反之,你会无休止地一遍遍重进入那片黑暗森林,不断重温、讲述,反反复复刺伤自己,直到麻木。正义来临时,也许你已经遍体鳞伤。
郗萦知道这是懦弱、逃避,但接受起来的确没那么艰难。
她深深吸了口气,好像同时吸入了一个决定,然后徐徐吐出,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而沙哑,“那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刘晓茹看见郗萦时吃了一惊:“小郗姐,你怎么瘦了一圈?”
“是吗?”郗萦略显尴尬地摸摸自己的脸,“可能是睡眠不好吧。”
从黎城回来,她没有立刻上班,休息了一周才回公司。
“富宁的项目很难搞吧,进展怎么样了呀?”刘晓茹兴致勃勃地打听,“梁总什么消息都不透露,也不说有戏,也不说没指望,神神秘秘的。”
“我也不清楚,我只是个陪客。”
刘晓茹嘟起嘴,断定郗萦是在敷衍自己。
“不说算啦!哦,梁总交待了,让你一到公司就去找他。”
“他在办公室吗?”
“在啊!他最近可忙了,每天七点不到就来公司啦!”
郗萦在走廊上迎面撞见宗兆槐,他从办公室里出来,看样子是要去车间。两人目光碰触的刹那,郗萦差点就想转头跑掉。
“回来了,小郗?”
宗兆槐温和的笑容一如既往,口气也淡淡的,总是那样漫不经心,但他的眼神与往日不同,带些探究的气息,也许他和刘晓茹一样,注意到她骤然瘦削的容颜。
郗萦点点头,转开视线,匆匆往前走,几乎要小跑起来。
她休假时,有个公司的座机号码打给她,她等了很久才接,但对方已经挂了。郗萦查公司电话表,是从宗兆槐的办公室打出来的。
她出完差直接请假,梁健肯定会帮她编造一番合理的解释。
“小郗做项目还是不行。”他也许会这么告诉宗兆槐。若是从前,郗萦听到这样的评价必定会不服气。而如今,只要能将她与那段噩梦隔开,无论什么理由她都愿意接受。
宗兆槐对她一定很失望吧?他还想了解什么?或仅仅是问候?
几天前,郗萦还把他当成性幻想的对象,但现在,她最不想见的就是这个人。
梁健热情地把郗萦迎进门,又给她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现磨咖啡。
“我让晓茹特别为你准备的,口感不错,还提神。”
郗萦接过咖啡杯,说声谢谢,坐下。以往这时候,她心里会升起期待,好像自己是一根长矛,随时有可能被投掷出去,夺取某种胜利。然而此刻,她捧着香气四溢的咖啡杯,却是心如死灰。
在家休养期间,梁健给她打过三四个问候电话,郗萦猜他大概是担心自己想不开。如果二十几岁遇上这种事,也许她会想到死,但年龄给了她足够的承受力,咬着牙,流着血,终归还是熬了过来。
“小郗,回来有什么想法吗?”
“想法”这两个字莫名刺痛了郗萦,她摇摇头。
“前两天,行政部主管辞职了,我不知道你对那个位子是不是有兴?”梁健审慎地望着她。
郗萦抬起头,“你希望我离开销售部?”
“不!不!这只是我个人的建议。”梁健清了清嗓子,“听说申请这个职位的人挺多的,晓茹也向我透露了想去试试的意思,对女孩子来说,算是个不错的职位,薪水不低,活儿也没太大挑战性。。。。。。你在销售部也干了半年多了,如果觉得不合适,这至少是个挺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