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需要。”由仪闲闲倚着凭几,神情懒散,唯有一双眼眸冷的彻骨:“我就这样,一个人挺好的。”
“无人为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我从前觉着这不过是现代人吃饱了撑着的无病呻吟,如今日子长久了,到觉着有几分刻骨铭心。”慧泉拧着眉看她一眼,为她添了酒,忽然若无其事地道:“你……我在上头见到了一个人,感觉很熟悉。”
“你熟悉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一个算什么?”由仪随意拈起一颗杨梅在眼前细看,漫不经心。
慧泉试探着小心翼翼道:“不是我认识的人,是……你那一箱子画里的那个人。”
语毕,慧泉仔细观察着由仪,见她一手下意识地捏紧酒杯,神色愣怔,顷刻间又反应过来,恢复如常。
慧泉叹了口气,不再多言,反而问道:“你是怎么想到搞掉警幻了呢?”
“她太烦人了。”由仪面无表情:“给我找了两辈子麻烦,不搞她一回我心里不爽。”
“所以这是搞起连带了?”慧泉挑眉轻笑,起身自屋里取了两碟瓜子蜜饯来,对着由仪道:“那这世界的警幻可是太可怜了。”
由仪白他一眼:“分功德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说呢?”
慧泉讪讪一笑,饮了口酒,仿佛随意地道:“最近局里有些人动作不小啊。”
“他们什么时候动作小过。”由仪仍是冷冷淡淡、万事不经心的模样。
“也是。”慧泉压下一声叹息,转而提起旁的事情来。
他道:“你家那崽子有一岁多了吧?”
“有了,这眼看着,就要带他进京了。”由仪道:“有时候想想,现在的日子没劲透了。可换个时候再想想,还是挺有意思的,没乐就给自己找乐,虽然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热爱打脸,味低级的女人了。”
慧泉笑了:“你家的老太太打算怎么处理?”
由仪将酒杯放下,理了理以银线绣昙花的袖口,随口道:“就这样吧,她于我虽没什么养育之恩与感情,与薛宝钗却是真的生养一场。薛宝钗要薛王氏做个富贵老封君,我自然如她所愿。况且有陈氏在,我也并不闹心。无非好吃好喝好东西供养着,她真要作妖,我也有法子治她。”
“也好,这样的老太太你收拾过不少,自然没有招架不住的。”慧泉笑了,又摸了一个长条形的檀木匣子递给由仪,道:“打开看看,给你家那个小崽子的。”
由仪随意看了看,见里头是一条淡蓝的穗子,便笑了:“你这呼啦吧的送个穗子,我还得给他配一块玉佩。”
慧泉摇了摇头,哀叹道:“你,是那么的富有;我,是那么的贫穷。我能送这一条穗子就是从我嘴里抠出来的了,你就别挑拣了。”
由仪轻轻一笑,随手收下,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我去了。有什么事情再联系。”
慧泉应了,起身送她。
那一抹水蓝的身影最后消失在重重花木树影中,慧泉负手看着她离去,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良久,慧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拂袖转身,回了院子里。
对这个老朋友,他是真的无奈了。
不过转年再想想,他其实也没有劝她的资格,毕竟本质上算起来,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孤独,冷漠,凉薄。无情无爱,无挂无念。
踩着明媚的春光,由仪走进了鹣鲽苑。
陈氏早在薛夫人身边服侍梳妆更衣,由仪在正堂略坐了坐,便等到了盛装打扮的薛夫人。
见她着深青色缀石榴红牡丹花开的缂丝对襟褂子,下系着一条浅灰色罗裙,挽着华丽巍峨的髻,簪着一支金镶玉凤凰展翅步摇,凤口衔出一串的红玛瑙流苏打在脸颊旁,妆容整齐,衬的她气色极好。
她一旁的陈氏也是打扮整齐,淡紫色妆缎绣玉兰花的立领长袄,下搭玉色绫裙,腰间系着玉色宫绦。随云髻上簪着一支点翠的青鸾步摇,流苏串子上珍珠颗颗圆润,光泽内敛,衬得她典雅端庄。
她对着由仪略略欠身,笑道:“让县主就等了。”
由仪笑了笑,对薛夫人道:“车马都打点整齐了,母亲请吧。”
薛夫人日日闹着要上京,真到了这关口却又顾虑良多了,她道:“蟠儿一人在府中能行吗?不如吧媳妇留下。浔儿年岁还小,就跟着咱们跋山涉水的好吗?”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由仪叹了口气,道:“府内婢仆下人无数,侍候哥哥一人绰绰有余。到了北地,我是要忙着扩展生意的,内宅事宜少不得嫂子操持,不带嫂子,岂不是拖了我的后腿?浔儿如今身子看见的很,听了要出去走走早就一蹦三尺高了,您今儿要不让他去,回头那小胖子非得哭给您看。”
薛浔也顾不得由仪叫他“小胖子”了,上去抱着薛夫人的腿哀求道:“祖母!您就让浔儿去吧!浔儿保证不拖后腿。”
由仪又道:“姨妈都来信催了几次了,您总算要进京,可别耽搁了。今儿出行的时辰是早早算好的,可耽搁不得,东西都打理好了吗?就要动身了。”
她问道,那头同喜忙道:“太太的东西都打点齐备了。”
“那就启程吧。”由仪慢慢起身,扶着朱颜的手抬步出门。
如今开了春儿,运河旁正热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