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侯锦是多雨的,由仪起了小炉,煮了滚滚一壶的茶水。茶是她在山里采药时候现的,自己采摘、炒制,一年能收二三罐子,只在秋冬喝。
另外还有一碟米糕,是巷子里赵大娘的手艺,由仪送了她四五个熟透了的大红石榴,她送了由仪一碟米糕。米糕入口滋味清甜,吃着也不腻口也不上火,很得由仪的喜欢。
外头风雨呼啸着,由仪拢了拢身上羊毛线织成的披肩,慢悠悠给自己斟了一钟茶水,手中的书轻轻翻了一页,是个话本子,文不咋地,但是颇有意,闲来无事打时间也足够了。
“秦大夫在吗?”男声温润清越如潺潺山泉、风吹翠竹,一入耳便令人觉着很舒服。正是那位搬到了由仪隔壁巷子里的“侠士”,如今应该是退休侠士了。
由仪抬头看向他,道:“怎么了?”
“在下季言蹊,是巷子里搬进来的住户。听赵大娘说,您的医术极好?”季言蹊笑了笑,温文尔雅,实在不像江湖人士。
由仪垂了垂眸,随手将书和茶水都放下,将披肩随意理了理搭在椅子上,对他道:“进来坐吧。”
季言蹊于是将伞在廊下放好,踩着棠木屐进来,在诊室的椅子上坐好。
由仪搭手给他诊了脉,见季言蹊半天没开口说症状,于是掀起眼皮子看他一眼,问道:“咳嗽,气喘,心悸。经络旧伤,内力运行不畅,午夜惊梦可有?”
前面说的颇为肯定,后头却换了询问的语气。
季言蹊于是松了口气,对着由仪笑道:“大夫好脉息。”
这算是肯定了。
由仪沉吟半晌,问他:“受伤多久,从前用什么药?”
一面问着,她一面抬手研墨,落拟方剂。
季言蹊俨然是早有准备的,于是一一对着由仪说了,见由仪下如有神地拟方剂,扫了两眼她潇洒不羁的自己,沉吟半晌,到底开口问道:“不知在下这病症……”
“到底有妨无妨?”由仪扫了他一眼,道:“那就要看你想要什么地步了。若是平常人身板是不难的,若想要恢复成从前那样,只怕你的荷包要遭罪了。”
季言蹊听着刹那间惊喜在心中布满,他强压下心头的惊喜与激动,轻声问:“大夫您有法子?”
由仪道:“自然有。”
她拿着方子起身去抓药,一面对季言蹊道:“这药一日三次,三碗水熬一碗水,一副药吃一日。你没三日来一次我给你针灸,另外给你备的药材用作药浴,每六日一次,你自己拿锅煮开,泡一刻半,暂时不要妄动内力。”
季言蹊此时什么都顾不得了,只连连答应,也不问旁的,离开的时候手上拎着药,背影中都透着一股欢欣雀跃。
送走了季言蹊,由仪悠悠闲闲地又给自己倒了一钟茶水,正坐在躺椅上品茶。忽然又是一阵喧哗声,由仪抬头看去,就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位玄衣男子进来,其中一个面白无须的对着由仪道:“初来贵宝地,未想惊了雨,可否于这店子中避雨歇脚?”
由仪看着这一行人,挑了挑眉,忽然轻笑一声:“我这店,可不是供人歇脚的。”
那白面男子一拧眉有些不悦,隐隐压抑着怒意,刚要张口说些什么,却见由仪摆了摆手:“外间坐着吧,这雨今日是不会停了,你们与其想着找地方歇脚,不如干脆等会儿雨小些的时候,让你们的侍卫撑着伞出去找间客栈比较现实。”
又抬手指了指西边的方向:“那头那一家悦来客栈,是这侯锦最大的客栈了,离得也不远。”
为的男子轻笑一声,摆摆手命人都坐下,只道:“稍后雨小些,宁安你过去看看。”
“是。”一位青衣劲装的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手隐隐放在刀上,暗地里打量四周,满是戒备。
那男子又对着由仪拱手一礼:“在下周玄鱼,下奴无礼,叨扰姑娘了。”
他也是自来熟,见由仪在那儿喝茶就想要上前给自己也倒一杯,由仪挑了挑眉,轻嗤一声:“我劝你还是莫要动我这茶水,不然回头怕这镇子里没人给你解毒。”
周玄鱼端着茶钟的手一顿,忽然对由仪笑了:“姑娘此言何解?”
由仪一手轻轻敲着桌案,优哉游哉:“我是医者,也会用毒。用毒,自然少不得以身试毒了,今儿这茶里放的是什么呢?容我略想想——”
“哦,对了,是陀罗因,这药性倒也不大,你这身体,喝下去顶多毁容个三五日吧。”
周玄鱼呼吸猛地一滞,笑容险些挂不住了,好半晌才艰难笑笑,对由仪道:“姑娘怕不是在说笑吧?”
问是这样问的,其实他已有些相信了。
由仪摆了摆手,没搭理他。
然后这一块臭狗肉就这样粘在由仪身上了。
是从那日开始,这一行人似乎就在镇子上落脚了,那周玄鱼仿佛闲的要命,每天就在由仪医馆里泡着,由仪做什么他都跟着,不时还自以为帮忙地给她添些乱子。
这日,由仪为季言蹊针灸。
周玄鱼脑袋忽然从屏风后冒出来,见季言蹊半裸的样子就气急败坏地呵斥道:“秦大夫!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如此行事!”
“我如何行事了?”由仪满手银针地出去,满屋子人心中了然,纷纷收回眼神,继续排号等待由仪给他们看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