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记忆逐渐回笼,虽然蒙着虚影,但也足够顾栖回想起一切——告别,以及来自红发少年的挽留。无声轻叹一句,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这才从床上起来。
洗漱、换衣服、梳头发,等黑发青年半在脑后扎着略短的马尾走到客厅、看见插在花瓶里新鲜的花束后,他就知道亚撒已经去学校了,接下来的一个月恐怕都不会再见面了。
花瓶里的花束配着一支纯白的蔷薇,花的形状格外漂亮,花瓣紧密相贴,相信不久以后就会彻底绽开,夺走一整个瓶中的风采。
这是从两年前亚撒就养成的习惯,他会时不时地更换摆在家里的鲜花,不论怎么搭配,其中都必将有一朵白色的蔷薇。
顾栖忽然想到了当时初遇不久少年送给自己的盆栽蔷薇,那时候他们下了辛苦和期待,都以为能够枯木逢春,但是在第二年一个春日的雨夜之后,那支蔷薇还是枯败了,可怜兮兮地躺在小花盆里,为此顾栖还可惜了很久。
于是后来,亚撒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果相接替的,顾栖懒得吃早餐,他撑着下巴坐在沙发上,脑海里点点滴滴回忆着自己和少年的相处。
——叮咚,叮咚。
忽然响起的门铃声打断了顾栖的沉思,能这个时间点来的除了林奈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他起身,“来了。”
几乎是在刚刚开门的瞬间,一道影子就扑了过来,顾栖习以为常地侧身躲开,下一秒影子也格外熟练地敞开手臂、搭上了顾栖的肩膀。
“都两年了,你怎么还不习惯我的拥抱啊!”
远观之下的林奈是个温柔似水的omega,但当相处的时间久了,就会发现他是个日常里非常大大咧咧的模样,外貌气质和性格格外不符合,最初展现在外人面前的温柔早就成了过眼云烟。
顾栖:“我也没想到最开始那么温柔的人现在逢人就抱。”
这话说起来也是有根据的——那是顾栖和林奈第一次喝酒,之前因为身体不好被西德严加看管的omega一时间得了自由、有些控制不住,结果就是一个人喝了两瓶酒,醉得谁也不认识,一开始是缠在顾栖身后要抱抱,中途又把别墅里的仆人们都缠了一遍,还好西德回来的及时,不然林奈可能就要去郊区和蚊子抱抱了。
“那都几年前的黑历史了!”林奈手臂上还挎着个小篮子,里面放着一些他烘焙的成品,他不只是擅长酿酒,对于料理也很有天赋,时不时就拿来自己的新产品找顾栖试吃。
将婴儿拳头大小的点心一一摆开,林奈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伸了伸腰,“快来尝尝,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你又不是不知道,每一次我尝完的结局就是说好吃。”顾栖不是老饕,也没有那么敏感的味觉,他所能够对于食物做出的评价无非就是好吃和不好吃,至于好吃在哪里、为什么不好吃那就不在他能描述的范围之内了。
按理说这样的试吃者并不能给予当事人很好的反馈,但比起能够说得头头是道的西德,林奈还是更喜欢找顾栖。
“没关系啊,反正只要你说好吃的,肯定就是好吃。”林奈见顾栖也坐在自己身侧,他微微靠近,目光认真地落在黑发青年的身上,“说说吧,你和七王子之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手里捏着点心刚刚放在嘴里的顾栖一愣,他停顿半秒,才状似自然道:“我和亚撒能发生什么?”
在未来的黄金暴君从维丹王宫中不被承认、无人问津的小可怜,到走向明面、被国王费格·蒙卡亲自点名夸赞的七王子,所有人对他的称呼都转变为了“尊贵的殿下”,但是谁能想到在几年前的王庭内,尊贵的王子只是仆人口中的小杂种?
但自始至终,顾栖不曾改变过。
“昨晚我和西德正睡觉呢,以为他早就回学校了,没想到七王子突然敲门,只求我们好好盯住你,如果有什么变化一定要第一时间给他说……我和西德问了好几遍也没问出来个原因,所以我看差不多到你睡醒的时间就来了。”
林奈脸上要被八卦的神色填满了,“所以说说呗?到底怎么了?”
说着,他一边往嘴里塞点心,一边支棱着耳朵等待黑发青年开口。
而另一边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的点心后,顾栖才淡淡开口:“我打算离开了。”
“哦哦离开啊,不是什么大……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震天响,林奈某一个瞬间以为自己可能是提前进入了老年听力退化期,怎么感觉还有点耳鸣呢?他拍了拍自己的耳朵,努力把卡在嗓子眼里的点心咽下去,原本甘甜的果酱都来不及品尝,就被囫囵下肚。
林奈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又拿起一块小心点的青年,声线略微颤抖,“离开?你要离开去哪儿?什么意思?怎么突然就要离开?是不是七王子和你吵架了?还是发生别的事情了?怎么、怎么这么突然啊……”
话还没说完,天生泪腺略浅的omega就红了眼圈,比起亚撒那副隐忍克制的模样,林奈就直白很多了,几乎是他刚刚停嘴的功夫,那珍珠似的眼泪就已经顺着侧脸流了下来。
有时候顾栖不得不感概造物主的神奇,当神祇在捏造人类的时候,将他们分化为alpha、beta和omega三种性别,alpha的攻击、beta的理智和omega的柔美,用于描述这三种性别时最精简的词汇饱含赞扬,也正好足够诠释他们的特点与魅力。
就像是林奈,他作为男性的同时也是omega,但眼泪放在他的身上绝对不会令他显得矫揉,而是一种涵盖了柔和与坚韧的难过,像是被雨水打湿的梨花,耷拉着花瓣,却依旧挺直了枝干。
顾栖轻叹一口气,他感觉自己最近叹气的次数直线上升,也不知道这样的预兆会不会让他未老先衰。
“这有什么好哭的?弄的好像是死别一样……”
“是啊,不是死别,那和生离有什么差别?”林奈皱着薄薄的眉毛,眼底的水花一层一层地往出涌,像是漏了水的龙头一般,“你摸着你的心脏说,你会回来吗?”
从被顾栖从死亡的手中拉回来的那一次,其实林奈听到了来自他体内的呼唤声——轻缓低沉、夹着浓浓的眷恋,像是迷路的孩子在浓雾之下呼唤着自己的母亲。那些声音交错着,有很多很多,它们一起小声地、在心脏的最深处呼唤着——“妈妈”,甚至都不敢被“妈妈”听见。
最开始的那一瞬间林奈以为那就是自己,但随着撕扯感与脱离感的加强,林奈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内一直都存在了一部分残碎、破损的灵魂,也只有那短暂的几秒中,他才终于意识到它们的存在。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发现了顾栖的不同,至此一直将这个秘密深埋在心底,潜意识里林奈以为能够被那么多破碎灵魂呼唤为“妈妈”的存在,又怎么可能永远停留在人间呢?那像是神明一样的青年,终究有一天会离开回到自己的国度吧?
最初林奈还担心过很多,但即使破碎的灵魂离开了自己,他还是爱上了那般类似孩子眷恋母亲的感觉,因此他也同样依恋着顾栖;直到后来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他看到顾栖带着亚撒搬到了隔壁、看到顾栖在星网上接单当修理师、看到顾栖夸赞他亲手酿制的甘梅子甜酒、看到所有的生活走上正轨,于是林奈也逐渐遗忘了那个秘密……他以为他们会一直生活在一起,邻里相助。
直到今天,这个秘密又一次被林奈想起来,而走失于人间的神祇也终找到离开的路。
omega视线朦胧,他再一次看向顾栖,哑声问道:“顾栖,你会回来吗?”
——会回来吗?
——顾栖自己也不知道。
黑发青年没忍住又叹了口气,把半道拿起来的点心放回去、身子靠在沙发上,“我也不知道。”
如果能找到回去的办法,他或许就不回来了,免得徒增伤悲;如果找不到……找不到再说吧。
顾栖拿过纸巾递给林奈,“擦一擦吧,不然西德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看见就看见,有我和七王子,他才不敢动你。”
“人家也没想的动我。”顾栖哭笑不得,当年救林奈的时候他被西德质疑了一句“只是一个beta”,于是这件事情就同时被亚撒和林奈记住了,时不时就要拿出来浅浅阴阳一下西德,至此看清自己地位的西德发觉最不能得罪的不是七王子亚撒或者是自家的竹马恋人,而是站在他们身后的漂亮青年顾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