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茂密,万籁俱寂,一座座神道柱宛如一块块耸立的墓碑,似有亡灵坐在墓碑上,沉默地注视着人类,伺机将他拉入坟墓里成为它们当中的成员。
本就怪诞的镇墓兽在暮色映照下变得更加狰狞惊悚。
阴冷的风灌过耳边,还能听到挟裹在风中的笑声。
那是孩童的笑声,若有似无,由远及近,乍一听又恍惚觉得就在耳边。
“嘻嘻……”
一连串的嬉笑声随着阴风灌入耳朵里,一个小孩的笑声尚能夸其可爱悦耳,一群小孩的笑声就是刺耳聒噪。
尤其这阵笑声越来越尖利、越来越响亮,岑今数到第二十一座神道柱时,笑声直贯入脑,既像疯狂的尖叫又像卡带的收音机出尖锐的嚎哭,耳膜传来被刺穿的剧痛,像一把锯子来回割锯脑子。
岑今疼得冷汗涔涔,脸色苍白。
黑暗、孤独、阴冷,极致的痛苦和怨恨伴随着笑声猛地灌入大脑,猛烈的冲击使岑今在瞬间产生幻觉。
黑色的大山,一群古人沿着山峦脊背,或扛着建筑材料、或手握长条竹片沉默前行,走了许久,终于停在一处空地上,众人遥遥望着山顶的位置。
岑今恍惚间站在人群中,被大人们包围着,旁边是一个满脸欢喜的女童,大人们将他和女童分别放进左右两根石柱的圆心,一个老人狂热地跪拜,用岑今听不懂的古语呢喃,身后一群人哗啦啦跪倒一片,脸上全是狂热的表情。
最前面一个山羊胡中年人,面目看不清晰,披着较为简陋的萨满祭服,头顶戴着一个颜色艳丽的鬼面,鬼面双眼突出,形状似竖立,而他肩膀、腰间都佩戴鲜艳的鸟羽。
他举起双手做祈天状,语调平缓地颂读腔调怪异的古语,随即乌云滚滚,狂风大作,天摇地动,似乎有不知名巨兽的吼声撕开地底即将从深渊里爬上人间。
吼声震得岑今魂飞魄散,但在场其他人不以为意,甚至将异象视为神迹,对山羊胡的先知推崇备至,敬若神明。
孩童见状,嘻嘻大笑。
大人们狂喜,三跪九叩。
岑今内心觉得荒诞,想要逃离,但他支配不了手脚,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喉咙振动,听到自己的笑声。
随后两名壮年人上前,手持木质漏斗,插进岑今的嘴巴里,岑今知道他们想干什么,真实的自己疯狂挣扎、呐喊,却被困在一具幼小的身躯里,这具身躯好奇欣喜地期待接下来的仪式。
因为父母告诉他,他要去仙界了,那里应有尽有,他将永登极乐。
另一名壮年人将泥白色的石灰砂浆倒进漏斗,顺着漏斗嘴灌进嘴里、咽喉里,流过食道、进入胃里,直到一桶石灰砂浆灌完,五脏肺腑里全是石灰砂浆,迅凝固、硬化,快破坏肠道和脏腑功能,将活生生的人变成一个雕塑,可怕的酷刑才停止。
有人喊话,还是古语,岑今这次听懂了,他在喊:“落桩——”
不!他还没死!
你们被欺骗了,我们被欺骗了,你们欺骗了我们!
好痛啊啊啊啊!
岑今的意识在尖叫,早在石灰砂浆灌入喉咙时,他和对面的女童就痛得惨叫,疯挣扎,然而无济于事,一个小孩怎么敌得过一群大人?
厚重的石灰砂浆淋上来,四周围被封得密密实实,良久后,人们如潮水般退去,死寂覆盖而来,他们被遗忘在这里,百年千年,越来越痛、越来越恨,直到某天突然睁眼——
“咳咳!”
岑今跪在地上,捂着胸口咳得撕心裂肺,神道柱和打生桩的由来跟他猜测的一样,他们最初镇压的‘邪祟’是地下水库里的东西,后来受先知欺骗,以为当人桩是送子女去仙界。
这陋习持续到民国,地下水库里的东西进入活跃期,污染神道柱长廊经年累月形成的怨气,从而诞生名为‘哭孩’的异物。
哭孩,准确叫法应该是怨童,主要由孩童被灌入石灰砂浆时的剧烈疼痛构成,以石柱里的孩童身躯为载体。
怪不得这么一座宛如大型群葬墓的千年神道柱里的异物只是二级危险,原来民国时期才被污染。
岑今背脊忽感阴寒,眼睛向下,瞥见脖子被一双青灰色的小手圈住,透过砍骨刀光可照人的刀背,他看到后背上匍匐着一个全身鸦青色的孩童,双眼全灰白,面孔出现无数道皴裂的黑线,像破碎后粘起的瓷娃娃。
被护林员和林中小屋里两只异物疯狂追求过的岑今表示,还挺眉清目秀。
怨童:“嘻嘻。”露出一口锋利的黑牙。
岑今丧批脸:“别笑,牙齿漏了。”
怨童:“?”
岑今:“笑不露齿才是真漂亮。”
怨童:“……”
它向前爬,想引诱岑今回头,然而岑今就是目光直,搞得它有点迷惑,之前遇到的人明明都会吓得频频回头,精神崩溃并试图甩脱它。
怨童有点好奇,伸长脖子,头快碰到岑今的脸颊,双手牢牢掐住他的脖子,就快爬到正面让这人类直视它时,忽然停下,低头一看,正和砍骨刀刀背的倒影对个正着。
岑今尴尬一笑,“我是厨子,你信吗?”
怨童陡然愤怒,张口尖啸:“啊啊啊——”
岑今差点拿不稳砍骨刀,又是剧烈的头痛,令他心惊胆战的是每一座神道柱里爬出一个青灰色皮肤的怨童,脸上挂着似哭似笑的表情,恶毒又疯狂地盯着他,仿佛准备扑过来分食他的鬣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