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祁岁安会拒绝,却未曾料到,祁岁安逼退眼中泪水,忽然上前两步,敛袍跪地重重磕了一头:“臣妹愿意和亲。”
屋中人俱都是惊讶。
祁岁安被祁文觉如掌上明珠那般呵护了二十年,锦衣玉食惯了,从未吃过任何苦头,若是贸然嫁去辕国,焉知不会吃苦?
祁文觉愁眉不展,犹疑着启唇:“岁安,你不必如此……朕……作为兄长,会替母后保护你。和亲一事暂且未敲定,不必如此悲观。”
“臣妹作为,食天下人俸禄而富贵至今,战时不能保家卫国,平安之时亦不能献策治国安邦,自认是一个平庸至极的公主。可若能与辕国联姻,扩大祁国势力,免受南蚩侵扰,臣妹愿意嫁。”
祁岁安说这话时,退去泪光的明眸忽而变得坚韧。
倒让祁文觉有些震撼。
他当眼珠子一般护着的妹妹,终于长大了。
只是祁文觉心中不是滋味,唇齿略动,下意识攥紧手中的和亲书:“两国和平,不至于维系到你一女子身上,此事朕自有定夺……”
“皇兄所谓的定夺,无非是出于私心护着臣妹。若臣妹不和亲,一旦因此引战争,天下人又当怎么议论皇兄?臣妹不愿皇兄背上骂名,这亲,臣妹和定了。臣妹愿意和亲,请——”
祁岁安眸中含泪,目光坚定:“皇兄允准臣妹和亲。”她双手交叠于额前,俯下身去深深叩拜一礼。
那方和亲书如刀一般割手,祁文觉眼眶生涩:“朕答应过母后……要好好照顾你的……”
祁岁安抬头那刻,泪光闪烁,温声问道:“难道这二十年里,皇兄对臣妹的照顾,还不算好好照顾吗?有兄长如此,臣妹此生足以。”
黎书禾见不得这场面,转身偷偷拭泪。
祁文觉看了眼和亲书的日期,叹了一声,终究没再说什么。
待出了御书房,祁岁安一直压着的情绪隐有崩塌迹象,扶云卿瞧出来了,走回宫殿时,她便轻声道:“若公主想哭,便借着我的肩膀哭出来吧。”
“卿卿……”
祁岁安声音哽咽,“我前半生身患脆骨病,脆弱不堪,后来病愈,本以为能嫁给心爱之人的,可林樾舟却死了。如今辕国定名让我和亲,我本不该委屈的,其实这也没有什么,身为公主我本就该肩负责任,可我还是因为不能嫁给心爱之人……而很遗憾……”
不能嫁给心爱之人,谁不遗憾呢?
扶云卿眸光微微变暗,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将祁岁安揽入怀中:“过几日我应当会启程去辕国,若殿下愿意,便以云游之名与我同行,去探探这和亲之事的内情,譬如辕国为何突然来信要和亲,这背后可有什么目的?”
“我随你一起去。”祁岁安道。
安抚完祁岁安,扶云卿便回了将军府。
时间一晃眼便到了父母离家的第五日,扶云卿终究是坐不住了。
扶子珩如雾俊眉敛皱成川字,穿着一袭白袍,忧思重重地跨进雪栀院,便遇到坐在摇摇躺椅上的扶云卿。
如今正是乍暖还寒的初春时节,扶云卿躺在摇摇椅上晒着太阳,手绢蒙在脸上遮阳,正屈指在扶手上慢敲,听到来人急切的脚步声,便知道对方心绪不佳。
“阿姐。”
“嗯。”
“我这几天,每日都早早去驿站处,从未收到过一封父亲母亲寄回来的家书,我担心……”
他话未说完,甜盈便拾掇着两个包袱走出门外:“侯爷,咱们的行礼已经收拾妥当,立刻便可启程,您看,是去宫门口等殿下,还是在城门口与殿下汇合?公子。”甜盈对扶子珩行礼。
扶子珩连忙搀住她小臂,二人目光交接,隐有甜蜜蜜的情丝在空气中散开。
甜盈眸眼清甜的像能掐出水的甜葡萄……
这二人……
之前在南蚩战场上便有些猫腻……
扶云卿抿唇,藏住唇角那丝笑,握拳轻咳一声:“殿下已在城门处等我。小盈,若不然这一趟辕国之行,你便留在京城,替我好好照顾子珩吧。”
“二公子都那么大的人了,哪里需要奴婢照顾?”甜盈脸颊微微生红,总觉得扶云卿在揶揄自己。
她又想起几年前,衣带渐宽地照顾扶子珩的时候了。
那时,扶子珩瘫痪在床,身上长着褥疮,眼看就要病入膏肓,是她不放心旁人,日夜亲力亲为,替他换洗擦身……
扶子珩比甜盈耳朵红的还要厉害,咳了一声说道:“阿姐,我与你同去辕国。我也不放心父亲母亲。”
说到正事上,扶云卿沉思了下。
扶子珩道:“家中大事,我不能不管。若阿姐不允许我去,我也会偷偷前去,既然如此,还不如彼此同行有个照应……”
青年面色坚毅,目光沉稳,犹如一柄收剑入鞘敛尽锋芒的利刃,再也不是三年前那个面庞青涩稚嫩的少年。
当初那个少年在病榻之上,青衣消瘦,执一卷诗经,终究已成过去。
他本想习文,是清俊少年书生,却为家门,成了提剑驰骋沙场的战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