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一百零八坊,星罗棋布井然有序,由北向南,大抵也是依尊卑贫富划分。
王公贵族住在最靠近皇城的附近,这也属于情理之中,大多都是供职于朝中,或是年老致仕的官员,起码相近于皇宫,第一时间便能聆听圣意——自然,也是为了上朝时节省时间。
往南,以东西两市为界,东西两侧,依次向南大抵有三到四排坊市,集中着数以万计的商贾,同那些王公贵族分散于皇城左近类似,这些商人临近东西市,也是为了买卖生计。
再往南,一直到京城那道高耸城墙之下,便聚集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黎民百姓,或是那些前来京城讨富贵、还没迹的外来户。
醴泉坊,那座有着千百年汩汩不息、甘甜清冽泉眼的坊市里,有大大小小数十家酒坊。
还有长公主宅。
临近宅子后门偏僻幽静的庑房里,这间屋子没有铺设地火龙,略显阴冷,怀抱手炉的病态男子偎着火盆昏昏欲睡。
妇人一身镶着金丝边的宫装,曳地长袍被两名乖巧丫鬟拖拽离地,在略施粉黛更衬出其贵气的妇人不打招呼推门而入后,两名丫鬟躬身后退,恭敬候在屋外。
屋中男子一个激灵,睁开眼来,忙不迭的起身,带起一阵轻咳,也要去下跪行礼,被贵妇人挥手示意免礼。
身份自然是王朝唯一长公主的贵妇人一板一眼跪坐到矮桌对面,又示意着名字叫做白夹晦的病态男子坐下,方才开口问道:“夹晦先生在这里住的可曾习惯?”
来自江南道白家——那个在江湖之中颇有威名的豪族,男人强忍喉中痒意而使得声音略微压抑,“习惯,习惯。”
灵镜长公主显然不太适应这般凉意,搓着仅是短短几步走到此处便冻得通红的双手,“过几日开了春便没有这般寒冷,夹晦先生若是不适应,可让下人再添置个炉子。”
“不敢不敢。”白夹晦诚惶诚恐,“草民一介布衣,有个地方遮风避雨便已足矣,不敢有如此奢求。”
在王朝之中身份尊崇地位显赫的长公主呵呵笑道:“夹晦先生好谦虚呀,这可不像是有着夺锦才称呼的白家第一人。”
有个好听名号的病态男子没再如刚才那般自谦客气,对于长公主的夸奖却之不恭,坦然受之。
自然知道这位权势煊赫不可小觑的长公主只是单纯的来找自己客套,白夹晦静坐不开口。
长公主倒是并未拐弯抹角,开门见山,“事情进展如何?”
白夹晦却并未直言不讳,而是反问道:“长公主想要个什么样的结果?”
即便算不得上上之姿到了这个年龄便有着特殊韵味的妇人莞尔一笑,“全凭先生做主。”
不排除白夹晦是在故弄玄虚,高深莫测,说的更是含糊其辞,“差不多了。”
长公主“哦”了一声,不解其意,静等下文。
显然是受不了北方的寒意,白夹晦取过一旁软榻上的小被,裹得严实。
“我用刚刚进京的邕州留后使莫英做了个局,状告一个叫良圩的江湖人,栽赃良圩的罪名嘛无关紧要,目的主要还是能让与良圩走得近些的苏家小子入局。苏家那姑娘与夜三更剪不断理不清的姻缘,以我对夜三更这些年为人处事的了解,若是因得苏留印的事求到了他头上,就不怕他不会插手。假若是在这时候,苏家出上些什么意外,夜三更又会怎么想?长公主觉得,依着夜三更当年为了那楼兰姑娘当街杀人的性子,会做出什么事?”
绕了好大的圈子,长公主恍然大悟。
白夹晦笑意浓浓,“现在,长公主可明白白某人为何让您向圣上进言赐婚一事了吗?”
仍是有些理解不透其中联系,长公主黛眉微蹙,刚刚才有的明了转瞬化作迷惑。
白夹晦倒是不厌其烦,耐心解释,“本就是抗旨在前的夜家,若是夜三更再犯下一年多前那般罪责,呵,谁还救得了他?”
长公主登时明了,竖起拇指由衷赞道:“先生高明。”
并未沾沾自喜,也未客气谦让,仿佛仅仅只是做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白夹晦毫无波澜,“如此,夜家若是再袒护夜三更,到时候…呵呵。”
虽然不明白这位年前忽然来找自己谈个大买卖的白家夺锦才说话为何总是这么含糊其辞故弄玄虚,但是灵镜长公主知道,这份被白夹晦称作投名状的见面礼,在这十几天里,已然让其轻而易举的办到。
白夹晦探出手去夹取一旁火盆中一块燃烧殆尽的木炭放入手炉之中,好似自言自语道:“昨夜我已经安排人手添了一把火,等得今晚,再来个火上浇油,便算是成了。”
今日一早也从府上下人处听到些关于京兆府里的消息,眼下一联系,大抵也是猜中了八九,灵镜长公主状若无意道:“那孩子怎么就死了。”
自然知晓问的什么,白夹晦仍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一些小手段罢了,长公主就当做是控人心神的法术也不为过。”
见对方没有实话实说的意思,灵镜长公主也不追问,意有所指道:“没想到夹晦先生还有这般本事,厉害厉害。”
灵镜长公主伸手拾起长钎,向着白夹晦方向拨弄通红木炭,显然这个江南道来的夺锦才几日里毫无动静,一出手便是大手段,长公主虽然嘴上不说,只是能亲手做着下人的事,也足以能看出对白夹晦的改观。
白夹晦只是笑笑,道:“之后的事,长公主自行定夺便是。”
“那是自然。”因得一年前被夜三更搅了自己买卖而怀恨在心的长公主喜上眉梢,“先生静候佳音便是。”
白夹晦摇头,“路子都给长公主指好了,不管怎么走,都是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