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希宁鼻子吸了吸,他身上酒意淡淡,还带着些胰子的气味,问道:“你洗过了?”
纳兰容若嗯了声,说道:“怕酒气熏到你,在前院稍微洗了下。”
卢希宁慢吞吞说道:“我听说有人在外做了坏事,回家先要赶紧洗掉证据。”
纳兰容若垂头看她,似笑非笑道:“那个人莫非叫你大哥?宁宁,你可别冤枉我。对了,你闭上眼。”
卢希宁也只是随便说说,纳兰容若不是那样的人,闻言便乖巧闭上了双眼,笑嘻嘻地道:“让我闭眼做什么呀?”
纤长的睫毛,在白皙的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眼皮还不住颤抖,纳兰容若看得心痒,又忍不住先亲了下,然后起身走出去,没一会后又回了屋。
卢希宁实在心痒,睁开一只眼睛去偷看,正好与纳兰容若含笑的双眼相对,他手背在身后,笑着道:“我就知道你会偷瞧。”
既然被他抓住,卢希宁干脆睁开了眼睛,盯着他背在身后的手,问道:“你手上拿着什么,是给我的礼物吗?”
纳兰容若没再逗她,手从背后拿出来,将匣子递给她,说道:“你看看喜不喜欢?”
卢希宁打开匣子,拿出里面的铜制器物,弓弦上一根指针,指针向右。她看了一会,只略微沉吟之后,下榻趿拉上鞋子,拿着东西往屋外走去。
纳兰容若眼里光芒闪动,也不说话,默默跟在了后面。卢希宁看着在滴水的廊檐,手往廊檐外探了探,果真,没一会后,指针又往右边偏移了些。
卢希宁转头对他笑:“这真是测湿度的呀,做得还真是不错,谁送给你的?”
纳兰容若脸上都是笑,揽着她往屋里走,说道:“宁宁真聪明,一看就知道是什么东西。这个验燥湿器,是有人从江南回京带来的。说是一个叫黄履庄的扬州人所做,此人聪明绝顶,喜欢西洋器物,一心钻研做出了许多奇的小物件,还有什么验温度器。只是他平时手松,东西都送了出去,有人拿来送给徐先生,我见到后就讨了来,宁宁可喜欢?”
检测湿度的仪器在卢希宁看来,实在算不上稀奇东西,在后世就是琴弦上的温湿度计而已,不过在这里看到,她还是比较惊讶。
进了屋,纳兰容若见她爱不释手,细细解释说道:“南怀仁也做过一个,是用鹿筋制成,也差不多同理。先人以前练琴时,现在不同的天气,琴弦湿度会有不同,琴音也不一样,也不算是才现的事物。”
卢希宁思索片刻,认真说道:“现其中的道理,与根据其中的原理做出东西来不一样。好比《天工开物》这本书,里面记载了千万种东西的制作方法,可是都太简单,看了让人不得其解,后人能从中学到的知识太少了。黄履庄真的很聪明,又擅长动手,民间应该有无数这样的人,只是写不出来八股文,考不上官,真是可惜。”
她拿起旁边的望远镜,指着前面的玻璃说道:“我知道该怎么改善望远镜,就是做不出来,因为我没有做过这些,动手能力也不行。如果换成黄履庄,他要是知道了原理,肯定做得出来。他人在何处?还在扬州吗?”
卢希宁没有谦虚,玻璃与焰火不一样,焰火颜色太简单,就是各种金属的焰色反应,是最简单的化学知识。
望远镜显微镜这种仪器,最主要的是玻璃,光学玻璃与普通玻璃随处可见,她平时见多了,也不会去想究竟是从何而来。
纳兰容若现在对卢希宁会什么,已经不会觉得惊讶,说道:“恰好黄履庄也来了京城,借住在友人处,你要见见他吗?”
卢希宁眼神一喜,猛地点着头:“要见要见,我想问问他还会做哪些东西。”
纳兰容若深思之后,说道:“宁宁,自从上次献了方子,皇上赏了千里镜之后就没有动静。皇上提及过观星台,这个观星台自从前朝就有,后来南怀仁设计与监造了赤道经纬仪,黄道经纬仪等各种天文仪器。涉及到天的事情,皇上都不会允许人染指。也不是皇上愚昧迂腐,而是怕有人借机生事。民间反清复明向来没有断过,皇上怕有人打着天象的旗号造反。世人多愚昧,最容易被煽动。”
卢希宁笑着道:“其实天真没有那么复杂,大家心里都清楚得很,天子也不是什么真正老天的儿子,不然怎么会有不同朝代不同姓的皇帝?天文台需要花费大量的人力,还有钱财,就是放到民间,也没有人能养得起。而且观星,靠着肉眼看不到,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得出结论。好比天上的土星,绕着太阳公转一周就需要近三十年。若有人能在短时日内,不借助天文仪器,就能得出关于天文的结论,那就是彻头彻尾的骗子。藏着掖着没有任何意义,放开这门学问,让大家都去研究,失去了神秘感,也没人会被鼓动了。”
纳兰容若嘴张了张,没有说话。卢希宁也知道自己想得太简单,自嘲地笑了笑:“我哥以前说过,读书太贵,主要是纸张书本贵,我估计造纸跟不上,还有老百姓实在是太穷了,都吃不饱饭,哪有钱去读书。再说,你看这些圣人书,都像是天书一样,没有先生教导,自学都难。教授知识的课本,应该简单易懂,由浅入深,不能只学些诗词歌赋策论文章,真正能改变大清现状的,是科学,是各种数学几何化学物理等学问。”
她见纳兰容若神色茫然,耐心解释道:“我打个比方吧,就好比说万物相生相克,比如额涅说柿子不能与螃蟹混在一起吃,这个说法是错误的,你不要听啊,我喜欢吃柿子,也喜欢吃螃蟹,快入秋了,正是吃螃蟹的好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