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死人’,就该死去。
谢屿川杀了很多人,他无法杀死自己,可他杀人墨安却无法干涉,也无力阻止。
在这具身体里,只要他一直清醒着,墨安便别想重掌控躯体,所以谢屿川一直没有休息,那些追逐他的修道士们都以为他行踪莫测,实际上不过是他不曾有过停留。
清醒着忍痛,清醒着杀人,清醒着在那些人的身上,留下墨安在世的证据,他要世人皆知,当年墨安野心的真相,也要世人围观,天谴将他与墨安一同钉死在万剑之下。
——你疯了吗?!我死,等同你死!
——何不一起掌控两界,成为举世无双的主宰?
——权利、地位、美人,你想要哪个没有?又为何紧盯着洛银一个?
谢屿川哈哈大笑,他笑他终于在墨安这里赢了,那躲藏在他身体里的魂魄在惧怕,怕他玉石俱焚,他越怕,谢屿川便越高兴。
墨安所求,又非他所求。
谢屿川于世间俗欲,唯洛银一人而已。
所以他也经常能看见洛银,或远或近,或清晰或模糊,但他知道,那些都是墨安编造出来的假象,又或是他内心深处欲·望偏执的渴求,他可以看见她,但不能沉沦她。
还差三百人。
还差两百人。
是不是真的只要杀够一千九百人,便能招来天谴?
还差……一百零三人。
他又看见洛银了,比他这几个月的幻觉中每一次都要真,冷梅清香盈盈环绕于他周围,他抱住了她,可以触碰的,温热的,柔软的身躯;可以啃咬的,磨蹭的,感知清晰的人。
“别再杀人了,屿川。”
“我没有死。”
谢屿川的心,霎时碎成了一片片,痛苦,却美好的幻觉。
她要是真的没死,便好了。
第1o4章一百零四谢屿川:洛银。
明瑕才下山,洛银便回来了。
他昂看了一眼如流星划过长空的金光,那光后拖着的灵力长尾也在几息风吹间烟消云散,最后光芒落在了山下一座小镇中。
明瑕到山下小镇时并未见镇子里偶尔巡逻的灵州弟子有何异常,可见洛银隐去了身份,只是那顺着街道风中飘来的冷梅清香,有心者还是可以捕捉得到。
小客栈前门可罗雀,小厮刚从二楼下来,无事可做便在门前与对门酒楼的人闲谈,明瑕入门时他也没现,附近几人压低嗓音谈的,都是关于那幸州杀人鬼魅之事,传到灵州这边消息已然滞后。
镇中人少且静,半开的窗户从外吹来了些许冷风,带着小雪,落在窗下放花瓶和摆件的案台上薄薄一层白。
明瑕到时,洛银并未回头。
她坐在床侧,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过来,甚至连声也没出,只是眉头轻锁,手上拿着一块被热水打湿的方巾,慢慢地擦着谢屿川的手背。
明瑕朝床上的谢屿川瞥了一眼,虽说早有预料,但见到对方的模样,他还是没忍住感叹一句,真惨。
谢屿川的身上破烂不堪,玄衣布满了干涸的血迹,这几个月刮风下雨他恐怕也没想找个有檐的地方避一避,满身除了酸臭的腐烂味道之外,还有那些泥土雨水的咸腥味。
这些气息,几乎要掩盖他身上的妖气了。
等小厮将热水提上来灌满房中浴桶后,洛银才朝明瑕瞥去一眼,明瑕的视线一直落在谢屿川的身上,他有些好奇对方的身体里,究竟是哪一股魂魄占据上风,所以才安静地坐在这儿不动声色。
对上洛银几乎可以用驱赶形容的视线后,明瑕起身朝外走,他交给客栈一小块玉石,自己就落住在洛银的隔壁。
洛银守着她的谢屿川,明瑕守着墨安。
谢屿川靠在浴桶里还是昏迷的,凌乱的丝上结了许多肮脏的泥块,一桶水很快就脏污了,洛银又为他换了水,清洗了三遍之后,才算把干净的谢屿川找回来了。
只是看着他消瘦的身躯,洛银鼻尖一酸,眼眶微微泛红,有些想落泪的冲动。
他的确太瘦了,瘦得身上犹如皮包骨,胳膊抬起来几乎与她的差不多,两颊的脸皮微微凹陷,就连眼眶也变得深邃。
青年的脸上未长胡须,仍旧干干净净的,因为过分憔悴,看上去像是倒退了几岁。
洛银的手轻轻抚过他的脸,她用法术将谢屿川身上的水分挥干,便以灵力修复他身上就连他自己也不曾注意过的细小伤口。
谢屿川浑身赤着趴在床上,干净的丝扑了满枕,盖在了肩头,露出了一张沉睡苍白的脸来。
洛银的手指贴着他的后背,指尖颤抖地抚摸他背上那一道深深的疤痕,那是他们都被困在诛仙阵下的金笼内,雷霆劈开了大殿房梁,带着火的一团梁顶压下,谢屿川将她护在身下时被伤的。
半年过去,他的伤口不知溃烂过多少回,如今终于愈合,只是多日不见光的白皙皮肤上,猩红狰狞的疤痕在上面割裂了一条口子,从他右侧的肩胛直至左侧后腰的腰窝处,横劈半边身躯。
洛银想替他将这些疤痕驱除,可仙气修复他身上的疤会很疼,她几次欲下手,终是暂不舍得,于是温软的指尖一遍又一遍擦过他的伤口,每一次擦过,都让她重体会彼时重伤的谢屿川看她的眼神。
爱意汹涌,向来爱撒娇的少年,一声没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