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屿川才走,洛银便起身盘腿坐在了床侧,愣愣地看着紧闭的大殿门,心里一阵阵酸,苦涩从胸腔泛滥、蔓延至口中都是难以言喻的滋味。
走出大殿后,谢屿川并未立刻离开,他才下了两三步台阶,脚下虚浮踩空了一层,踉跄过后,便干脆坐在了殿外的石阶上,双目失焦地望向面前重明山谷。
四月末,谷雨过,再过几日五月初,将要立夏。
整个儿重明山谷的花儿都开了,清明时节雨多,好好滋润了山间大地,那些花鸟妖族格外兴奋,已然习惯且满意了人界的生活,更不愿再回到如同地狱般的妖界。
远处的山间五颜六色,繁花锦簇的山谷中,每一条小路都可以看出一片风光景色,草丛树丛中翩跹的蝴蝶,大大小小成百上千,灵动地绕着人转,也不怕生,若是换做过去,洛银一定喜欢这儿。
谢屿川又是许久不曾入眠了,可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困,因为在这次醒来之前,他在那暗无天日的噩梦里沉睡了太长时间。
上一回闭上眼睛,是在洛银的床上,可睁开眼睛,却是在重明山谷外一片冰凉的荒野地里。
这不是他第一次断了记忆,也不是他第一次不在自己睡下的地方醒来,谢屿川知道自己或许出了什么问题,可他找不到方法解脱,也找不到可以诉说的人。
昨夜他在对面山腰的凉亭站了许久,突然一只白蝶飞入眼眸,撞散了谢屿川直勾勾盯着大殿的眼神。他心中酸涩,等那只白蝶落在他的肩上时,他才恍惚想起来,这只白蝶早已入了他的视野,它是从诸恶池上飞来的。
就在那座大殿外,漫山遍野的花与蝴蝶,以往的洛银见到这般画面,眼眸都是亮的,必然会扬起笑容唤他一同来看。
谢屿川鬼使神差便离开了凉亭,走到了金笼外,他看着笼子里安然入睡的洛银,目光扫过那一座将她困如囚兽的金笼,心中有那么一刹想过……他想放她出来。
他不想和她变成如今这般,两两相望,却默默无言。
他想拉着洛银的手去看山谷里的花,还有那些化身原型,在林间奔驰的鹿,他想带她去万窟洞天,告诉她他没有杀一个人,他只是将那些人圈养在了山洞里,一如他们过去关押妖族一般,给予小小惩罚。
他想能在他抱洛银时,看见她脸颊微红,有些羞赧却仍旧给予回抱的模样。
谢屿川动了动手,最终手指只是贴在了金笼上,让笼子上浮雕的蝴蝶绕着金笼飞了两圈,最终还是没有还给洛银自由。
谢屿川怕,怕洛银一旦离开诸恶池,没有诸多束缚,转瞬便会离他而去,而他没有任何可以再将她骗回来的理由了。
比起高兴,他更害怕失去。
于是他浑浑噩噩地,就这样盯着洛银看了一夜,能看却不能触碰,怕她推拒的眼神,怕她冰冷的话语,怕贪恋到最后一无所有。
甚至于心中不知何时再坠入深渊梦境,何时在哪个从未去过的地方狼狈地醒来,也不敢轻易向她诉说,好像洛银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对他无限妥协和纵容的人了。
说不定他的身体出问题,记忆出问题,意识出问题,对如今遭到重创的人界而言,是好事,洛银……或许也是这般想的。
五月初,山谷中的花香味越来越浓了,偶尔有几缕风将那浅淡的香味吹入诸恶池上的大殿,洛银闻得出来,那是木香花。
她也不时抬头去看,能看见半山腰处凉亭的那扇窗棂,远远一个人影轮廓在她视线中一闪而过,也不知谢屿川有无现她?
午时过后,阳光正烈,窗棂外的光投入大殿化成了一缕缕光线,像是顺着窗花而生的一堵堵光墙,就连漂浮于空中的尘埃都可看见。
洛银正撑着额角小憩,忽而听见殿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睁开眼眸往出声音的方向看去,那一扇窗外,偶尔会有个小手一闪而过。
她听见了几个夹着人族语言的小妖争执。
“笨,你能飞的嘛!”
“可是飞上去,不就被看见了?”
“不会,殿下说她睡着了!”
“要是睡着了,那不就看不见了吗?”
“那到底是要看见,还是看不见?”
“笨笨笨!看不见我们,看得见这些就好啦~”
洛银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早就吵得瞌睡全无,可见小妖们颇为烦恼的模样,只好半闭着眼,假装梦寐,视线余光去看那窗棂,正好看见半个探入的脑袋。
那小妖头上长了一对鹿角,催促着同伴赶紧飞上去。
几只身影越过窗棂,还有两只手推开了窗,巨大黑色的布团蒙上了一面光,洛银尚未看清,便有一个石子儿扔进了金笼,她先低头看了一眼那不值钱的灵石,再朝被布团遮住的窗户看去,不过一个扭头的刹那,布团撤离,阳光重洒入大殿……穿过那层层叠叠的花瓣和飞舞的蝴蝶。
洛银微怔,一时间竟坐在石凳上不知如何反应。
铺面而来的甜香气味与她前几日偶尔从风中闻过的一样,那一片片鹅黄的木香花瓣顺着窗棂和风,扑簌簌落了一地,沉重地坠在地上,又触底弹开,温柔地铺满了半边大殿。
那些从花瓣中钻出来的蝴蝶,顺着金笼翩跹,有许多只甚至穿过了金笼上的禁制,纷纷落在了洛银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