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明翰陪他静默地站着,缪存忽然问:“你想试试吗?”
骆明翰挑了挑眉,并非有很大的兴,但仍然礼貌地问:“可以吗?”
“可以。”
缪存找到大僧侣师父,与他交流了几句,大师父便带着他们穿过廊柱,走到一扇大大的蒲团前。蒲团前有矮桌,矮桌上放着贝叶、和本子。
本子上是傣文和中文的对照翻译。
骆明翰翻了几页,大师父看了他的面容一会儿,为他翻过几页,指着当中一行字:
「好事需相让,恶事莫相推」
意思是建议他写这句话。这是傣家人口口相传的俗语,凝聚着朴实的大智慧。骆明翰本来就是看缪存的面子勉为其难地体验,也就随他去了。是铁芯的,与其说是写,不如说是篆刻。傣文跟外星蝌蚪一样,骆明翰刻了一半就撂下不干了:“凭什么?”
缪存:“?”
“既然是好事,凭什么要让?不好意思,”骆明翰笑得纨绔,悠然道:“好东西我就喜欢自己占着。”
缪存:“……”
你冥顽不灵的样子好理直气壮。
他想喝椰子水,骆明翰便出了寺庙找地方砍椰子,一走走过村庄,都是画油画的。他们有的是写生,但大部分是在画商业油画,装裱好了运到世界各地去售卖,佛教油画风靡,已经形成一种产业。画画的也都不是年轻人,多半是上了岁数的,遮阳帽一戴小马扎一支,从清晨画到晚上。
卖金椰的店离得远,走了好一阵子才找到一家,他不爱喝,只让看店的老奶奶给缪存砍了一只。只手托着走回去,脚步不紧不慢,鬼使神差地,凑近吸管先尝了一口。
不甜。
向来是怕麻烦的大少爷性格,家里椅子倒了都懒得伸手扶一下的,竟然回头去找店家算账了。
缪存是可爱的小生物,糊弄他可以,糊弄这种可爱的小生物不行。
等回程时,脚步便稍稍快了些,却老远看到一群人围着一个人。
是缪存。
他站着,面对着油画架,左手捏着刷。
人群声响啧啧:“仗着年轻真狂。”
“连框架都不知道打。”
“确实是欠收拾。”
有一个穿黑衣的老头儿,头上带着草编钓鱼帽,两手抱臂环胸,冷冷地笑着缪存:“你别口气这么狂,哎,虽然我不是什么美院毕业,但也好歹画了二十年,不是你个毛头小子说一文不值就一文不值的。”
还会拽成语,讲话酸了吧唧又文绉绉的,确实有点文化。
骆明翰饶有兴致,他可爱的小生物惹事了。
缪存纤瘦的背影很从容,用左手作画,淡淡地说:“是你先问我的。”
附近画油画的都是一圈儿的,这会儿都站老头,“问你你就说啊?懂礼貌吗?”
“既然主动问我画得好不好,那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缪存一边轻扫刷,“既然不想听实话,又为什么要问?”一边冷淡地批评,“形、神、意境、颜色,既然都很平庸,那就是一幅平庸的画,跟小孩子用水彩用蜡涂出来没什么区别,不是说你用油画用颜料你就高级了。”
“哈!”
这可把人气死了。
骆明翰失笑出声,但混杂在人群的窃窃私语中,缪存并没听到,他觉得口渴,心想骆明翰怎么买个椰子这么久。
“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写生是画什么?从头到尾推着画?看你下的这几,潦草!”老头儿针锋相对,下巴的长胡子要被吹飞了。
缪存耸了下肩:“问是你问的,画也是你让我画的,学艺术没有年纪辈分,你画得好我就叫你一声老师,画得不好就当不起。你画了二十年,怎么不懂这个道理——”他回眸,极淡的一瞥:“画匠可以流水线,但画家需要天赋。”
老头儿:“……”
“用左手是尊敬你,”缪存垂在颜料板上混色,姿态娴熟,“你实在不服,我背过身也能比你画得好。”
骆明翰捧着椰子,一边看热闹一边自己喝了,看得喝得都津津有味。
他太久没见过这么狂的人,连讨狗嫌年纪时的骆远鹤都比不上。
“行!好!那你画!来来来,转过来画!别看,”老头儿也上了火气,半拉半扯着缪存的胳膊,“哎——一眼都别多看!”
缪存很白,手臂上被他掐出红印子。
旁边有劝的:“算啦,你跟个小孩子计较什么?这么小,还在上艺考班呢,学了几个月画就觉得自己是达芬奇再世了,你跟他这儿找什么不痛快呢?”
这明褒暗贬阴阳怪气倚老卖老的,骆明翰听的脸色沉下来。
砰,绿色大垃圾桶内一声重响,金色的椰子被随手抛了进去。
所有人都回头看,缪存眼眸微抬,瞪大的眼神里隐隐痛心,继而不爽地抿了下唇:我的椰子!
骆明翰拍了拍手:“你真的可以背过身、不临摹、不打草稿,直接画?”
缪存点了点头。
骆明翰勾了勾唇,转而问老头儿:“你一幅画卖多少?”
老头儿不爽着呢,有人问这问题,他正能拿乔,没好气道:“八千!”
“好,”骆明翰微微一笑,转向缪存:“你只要画好了,我出十倍。”
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