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是失心疯了!
一声不祥的咕咚声伴随着车身的剧烈震动,骆明翰睁开眼睛,手条件反射地在车窗上撑了一下,“卧槽——”司机咬牙猛打轮,车身甩尾,在碎石路上刹出了一条令人心惊肉跳的辙痕。
路是盘山路,一侧倚着山,一侧悬着崖,车头在路障前堪堪停住了。
“嘶——”司机惊出了一脑门冷汗,凭经验判断:“刮底盘了。”
骆明翰长出一口气,压下了立刻就要爆的烦躁,面无表情冷冷淡淡地说:“快点排查,没问题的话就赶紧走。”
这里是弯道口,又是上下坡汇车的地方,很危险。
司机撅着屁股趴到地上琢磨了底盘几分钟,站起来时整个前胸膝盖都是尘土,“对不起啊老板,走不了了。”
开什么玩笑?骆明翰一怔,本就冷峻的脸上,表情显然不太好看。司机赶在他火前解释:“动机底保护盖刮脱了,我弄不了,得叫救援。”说罢,小声嘟囔:“怎么这么倒霉,出门忘看黄历了?”
骆明翰额角抽搐。该问这句话的是他!莉莉找的什么车?!奖金扣光!
“那个,”司机为难地出主意,“您搭顺风车吧,我帮您拦一辆。”
大太阳底下站了十五分钟后,骆明翰狼狈地坐上了一辆飘着汗臭、脚臭、头油和辣椒味的大货车,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后面拉了一拖车的猪。
西服脱了,白衬衫成了咸菜干,骆明翰双臂环胸,与后视镜里挂着鼻涕口水哼哼唧唧的小猪崽四目相望,察觉到嗅觉在浓重的猪圈味中渐渐失灵。
车里音响开最大,司机蹩脚粤语跟唱:心里滴,我想要带你回噶。
骆明翰仰起脖子眼角抽搐,屏着呼吸在心底无声长吐一口气。
他要疯了!
货车到不了村,在一个可疑的三岔路口停下来了,“那边。”师傅随手一指一脚油门,呛了骆明翰一嘴土。
他一边咳嗽一边回头,一望无际的香蕉林,妈的,“这边”是哪边?!这三个路口有任何区别吗?
直到日落时,名字生僻地点也生僻的曼勘村终于迎来了一位不之客。
缪存背着画板和画架,一手拎着折叠小马扎,裤腿还是一高一低地挽着,帆布鞋被他踩成了拖鞋,右手拿着根黄灿灿的香蕉,正要往嘴里送。
啪嗒一声,手里的香蕉整截掉了下来,缪存茫然地眨了眨眼,嘴唇微张。
夕阳在他背后,已拖拽着尾巴向西边远去了。
村里的小屁孩在水泥地上踢球玩儿,砰一声,冷不丁撞到他腿上,巴巴地仰头看,不知道他好端端的为啥停下了。脏兮兮的白皮球咕噜噜滚远,滚到了陌生人的脚边。
骆明翰还在尝试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缪存的小骗子小画家,神经显然已经游走在了崩溃的边缘,回眸瞥去的那一眼透着不耐烦和凶,但下一秒,怔愣在缪存的视线中。
“好凶啊。”缪存略歪头一笑。
他手里拎着件不像样的黑西服,精心定过型的丝垂落下来,被汗闷软的衬衫松垮垮地垂着,整个人看着不羁落拓,不能说是不英俊,但在英俊中有一丝狼狈的窘迫。
他怎么会刚好出现在这儿?!
将近一星期未见,骆明翰竟然觉得他有一丝陌生。
但背着画板拎着小马扎的他,又怎么看怎么透着股可爱。
被舟车劳顿折磨一下午的烦躁都在这股可爱中消散,骆明翰真不知道世界上怎么会长出缪存这种小生物。
他在这一瞬间决定原谅缪存,原谅他的任性和不告而别,只要他惊喜地说一句“你怎么来了”,或者跑着撞到他怀里索抱。
缪存早已咽下吃惊,煞风景地问:“你怎么成这样了?”
骆明翰:“……”
缪存歪着脑袋从头到脚打量他,犹豫地问:“你……你被打劫了?”
骆明翰忍了又忍,忍得眉心直跳,终于忍不住,西服一扔大踏步走向他,猛然将人扯进怀里——
“你就他妈一点都不想我。”
他咬牙切齿地问,尾音却艰涩。
缪存身体一僵,画板硌着骆明翰,小马扎傻乎乎地挨着他的腿。
他闭上眼,在骆明翰的气息中渐渐松弛顺从下来,“……想的。”
视频里无法宣之于口的思念,在这一刻终于说出口。
村子里的小孩都大张着嘴,目瞪口呆地仰头望着他们。缪存不想给小姨带来闲言碎语,主动推开了骆明翰。
怀抱空了,骆明翰竟然觉得没抱够。他急需要什么温度来填满怀里的空虚。
温存时刻,缪存咳嗽一声,眼睛觑着别处:“骆哥哥,你身上有奇怪的味道。”
骆明翰脸色难看:“……坐了一趟运猪的货车。”
缪存吓了一跳,疑心地又鼻尖翕动嗅了嗅,“其实我想问你是不是换了香水……”混着他的烟草味和汗味,还挺好闻的,会让人脸红。
骆明翰觉自己被小骗子套路,还没火,缪存已将沉重的画板画架扔给他,一副天经地义的架势,跑去小卖部买了两罐玻璃瓶汽水,“请你。”
是芬达,冰镇的。两人在小卖部外的长条凳上坐下,骆明翰绅士地想帮他打开,到处找瓶起子的当口,缪存已经在凳角一压一起一撬一气呵成,叮吭一声,瓶盖落地,晚霞下冒出碳酸饮料独有的气泡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