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家在城东郊,住这儿的往上数三代都是平头百姓,能出个公务员都算是光宗耀祖了。缪建成人到中年一事无成,靠一个水果摊养家,但在邻里间横着走,没别的,他有俩儿子,这是他能干的证明。
“缪存回来啦。”缪建成的第二任妻子李丽萍,正在为一家张罗晚餐。
缪存点点头,目光扫过餐桌,三副碗筷,没他的份。他上午就告知了今天会回家,显然李丽萍没把他当回事。
“碗在橱柜里,自己拿啊,阿姨蒸着鱼呢,走不开。”又想起了什么,脸色变了变,微笑着说:“没事儿啊,你累了吧?还是上楼去休息吧,我给你拿。”
缪存知道,李丽萍是全家里最跟他统一思想阵线的人——统一认为他该离开这个家。
只要缪存不回家,李丽萍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沉浸在小家的幸福温馨里,缪存一出现,便会提醒她,她是个抢了别人老公的小三,她儿子是个未婚先孕的私生子,她的这个家是从另一个女人手中抢来的。
李丽萍看缪存,大概就跟看饭菜上的苍蝇差不多,闹心,但拍不死,只能在日复一日的斗争中更咬牙切齿起来。
但她今天的客气热情显然是反常的,缪存心里留了些戒备,点点头上了楼。
缪建成的房子是从上一辈接手的,弄堂里的老破小,在畸角里造了三层半,但垃圾面积多得可怜,户型跟下水管道一样糟糕,缪存的房间在最顶层的楼——三层半的那半层。
长到一米七八了,但这楼是个十岁小孩儿住的,他必须猫腰进出,在地板上坐着才能直起腰,但凡上了床,就得躺着——就跟住火车上铺差不多。
还小的时候,缪建成带缪聪去游乐园玩,李丽萍以怕他受伤为理由,把他反锁在楼,天窗里的光线暗淡,他就着这些光一一画着画。
他弟弟缪聪的房间则在三楼,有书架和书桌,虽然他既不看书也不写作业。缪存进去时,他正在拼乐高。
“银行卡还我。”
缪聪动作未停,脸上浮现故作的笑容,好像自得其乐,“什么银行卡?”
“我的证件包。”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银行卡丢了就去挂失,身份证没了就去补办,找我干什么?”他停下手,仰头看缪存,天真地说:“哥哥,你说我把人搞怀孕堕胎这件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那间房子除了我,还有别人住,”缪存摊着手面无表情,“把证件还给我,或者我让他去报警,他丢了一台上万块的记本,我不介意让你以入室偷盗的罪名留案底。”
“你放屁!”高中生不经吓,缪聪慌了一下,强行冷静下来,“我有人证,我有晴晴作证。”
缪存没情绪地勾起一点笑:“是吗,她好像是从犯。”
“你这是诽谤!”缪聪蹭地站起身,“我根本就没拿他电脑!”
缪存耸了半边肩,“谁知道呢。”
兄弟两个无声地对峙,一个满身怒火面容扭曲,一个冷淡如水神情淡漠。
突然,缪聪阴阳怪气地笑了一下,“你就要证件包,别的不要?”
缪存轻描淡写:“衣服床单都扔了,花救活了,你把证件包还给我,我对你既往不咎。”
看来缪存并没有现那本写本丢了。缪聪心里盘算得飞快,要么,是他藏得太好,自信不会被偷,要么,他是故意把那本写本藏得这么好的,好让自己不要去看,以至于根本已经忘了它的存在。
“行。”缪聪露出牙齿,森然一笑,“我还给你,现在就还给你。开个玩笑而已,哥哥,你吓死我了。”
“缪聪,”缪存忍了一下,“你这样很丑,别恶心我。”
“好哥哥,”缪聪从衣柜里倒腾出证件包,原物奉还,又吊儿郎当地耸耸肩:“我们两个,还不知道谁更恶心一点呢。”
李丽萍在楼下喊吃饭,缪存先上去把证件包收回到书包里。
晚餐很丰盛,但这是因为缪聪也放了假的缘故。
“存存啊,”李丽萍罕见地给他夹了一片鱼肉,“你们那个艺考好不好过的?要是聪聪现在也去学画画,能不能通过省考?”
“妈,”缪聪不以为意,“你着什么急啊,等我上高二了就奋,不出两个月就赶上了,那些课都很简单的。”
李丽萍桌子底下踹他一脚,殷切地看向缪存。
“省考不难,画画看天赋和耐心,”缪存淡淡地说,“坐不住的人画不了画。”
“我听隔壁张姐说,要是文化课确定学不进了,那就去学画画,有那种高考艺考班,很成,过了省考再突击下文化课,说不定还能上复旦呢!”
缪存沉默了一下,李丽萍期盼地催着他的回答,“那张姐说得对吗?”
“有天赋和聪明就对。”
缪建成一拍桌子:“那聪聪可以冲一下!像什么八大美院我们也看不上,要冲就冲985的这些个设计学院、艺术学院,含金量高!”
缪存难以描述他一句话里有多少个槽点,端着碗咀嚼着米饭,说:“你说得都对。”
见有戏,李丽萍眼里放出光,兜着圈子问:“那……艺考班是不是很贵啊?”
“不知道。”缪存如实说,“我没上过。”
他自然没上过,他从小就是骆远鹤亲授,学得差不多了就被破格特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