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人面对面坐着,看起来有些怪异。
但看神情,便可一眼就两人认出。
贾宝玉目光呆滞,甄宝玉唇边却带着从容释然的微笑。
两块玉,各自摆在两人面前。
玉与玉相对,便令贾宝玉面前那块通灵宝玉显得黯然至极,还哪里有往日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的模样?
至若甄宝玉面前那玉,色泽等固然与通灵宝玉过去模样对上了,伸手去碰,摸得到拿得起,却显得有几分虚幻。
贾宝玉面前的玉还有络子络上,甄宝玉面前的玉却什么都没有。
两个宝玉不说话,旁边也没人敢吭声。
此前贾母看到甄宝玉送回来的玉,想到自己最疼爱的孙子这段时日不时出现的反常,已先大哭了一场,好不容易才被其他人劝住。
王夫人、王熙凤,并迎春等姐妹都陪在贾母身边,只众人听得甄宝玉说,人多围着反而不好,大伙才都只敢在外面候着,好让两个宝玉和两块宝玉能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起。
只窗户开着,让大家还能透过窗户看到里面的情形,好歹知道些屋内状况。
林如海和黛玉来到时,贾母瞧见黛玉,想到黛玉素来和宝玉感情不错,险些又有掉下泪来。
贾政满脸焦急,却也不敢进屋,更不敢说什么话,今看到了妹夫,也没心思讲究虚礼,长叹一声便道∶“前段时日他戴着的玉就不复往日颜色,全因没这玉对照着,瞧上去实也有几分美玉的样,竟令我们都不曾察觉。”
直至甄宝玉捧着玉上门,忙碌了好些时日,又因为母亲和妻子护着、自身又对宝玉有些心灰意冷,而不愿多干涉宝玉的事的贾政,终于现,在他毫无准备之时,宝玉的状态竟差成了这样。
看似有神,偏神韵游离,不时冒出的怪语较往日更甚,那股厌弃世俗繁华、只愿隐居山林之心昭然;偶尔见无神,又呆滞的恍若魂魄离体,晃晃荡荡不知飘向何方。
贾政再对宝玉将来不抱希望,但对这儿子的感情总无虚假,素日里听见旁人称扬宝玉,任怎般知道宝玉所有的不过是些诗词歪才,那也满心欢喜,自觉从这儿子身上看到了不必肩负家族希冀而走上科举道路的少年自我。
而今宝玉这般模样,如何令他不忧心忡忡?
黛玉则见过了贾母,略说了两句宽慰贾母的话,便悄悄给王熙凤使了个眼色。
两人就悄然走到一边,黛玉低声问∶“妙玉那边可有动静?”
王熙凤叹道∶“今儿这甄宝玉还不曾来,她就来向老太太、太太辞行了,而后也不管大家挽留,带着她的老嬷嬷和小丫头离去……真不知她竟何时收拾好了东西!因还有北静王府的人来接,道是看在过往情谊的份上,再送她一程,我们都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任她去了。才正说着她,这甄宝玉就来了,大家就都顾着宝玉的事,谁还记得她!”
黛玉不觉一惊∶“她就这样走了?”
王熙凤当日也听过宝玉所说的话,早对妙玉离开,及有人要送东西来的事有些准备,如今事情真生了,实也措不及防。
“可不?”
两人面面相觑,又回到贾母身边,陪着等房间里的动静。
且说房间之中,相对的两块玉渐渐融为一体,到底是甄宝玉送来那块玉,如云雾般渐渐融入贾宝玉的玉中。
随着两块玉彻底变成一块玉,玉上明霞之色灿烂而不虚浮,甄宝玉淡然的神色间亦添了一丝放松。
他起身,看看还呆呆坐着的贾宝玉,转身,正要离开,贾宝玉霍地站起∶“你要走了?”
甄宝玉便回头向他笑道∶“走自是要走的,我也有我的去处。只先前我观你神态,只怕与你说什么,你也未必听得见,不如不说,只设法让这两块玉重合为一体,方为要紧。今你既醒了几分,有些话,我也可以说了。”
贾宝玉仍有几分混沌,顺口便问∶“什么?”
甄宝玉正色,向着贾宝玉作了一揖,道∶“当日梦中一见,我醒来就听得丫头说,我床上莫名地多了一块美玉。后又想到梦中的你,多半是那京中荣府饺玉而生的公子。你我连模样都无甚区别,我遇到怪事也就这梦,我便思疑这玉与你有关”
“起初我也只想避开父亲逼迫念书,才不顾此事虚玄,亦要借还玉为名,要来京中游玩。孰料自我离家后,便常在睡梦中听到这玉在我耳边念叨,只说他当初央着两位仙师将他带到红尘,是要去富贵场、温柔乡里受享的。”
“他叹富贵已经富贵了,却恨温柔乡还差了几分。身边的丫头们再好,总比不得姐妹们。若此前也不曾与姐妹们相处,对着这些丫头,也能以此了了心愿。偏既与姐妹们玩乐过如斯时光,今姐妹们难得长久地在身边顽闹,他才寻思着要另寻一个好去处。”
“可巧他也听别人说过,我身在江南,我与你又有诸多相似之处。当时他这玉中真灵,随着你入梦,也到了我家游玩一番,他便在你魂灵回体时,悄然留在了我家。”
“他说他当日见我家中景致也好,伴在我身边的丫头也罢,都不比你家中差,这才本着享乐之心,好歹也来我家里看一看。纵是我家中也许没有什么姐妹,它在那里过得也不会比继续留在这里差。”
“孰料我却没让它在我家留多久,就要带着他赶往京城。他前儿才凭了自身神奇,从京都到了江南,现也没了随便就从我身边离开的本事,想直接回你这里也回不了,只能与我一起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