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昭躺在卧榻上,眼睛盯着房梁上细致的雕花,却说不出话来。
“所以我觉得现在情形再好不过了。”容昀语气冷静得似乎都不像是一个有感情的人,“你可以娶一个名门淑丽,正好能让大伯母满意,也能让你在朝廷中有更多的盟友和助力。或者你可以选择与嘉仪公主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当初原本你在先帝时候就是驸马的人选之一,你现在去选择再续前缘,公主殿下如今摄政,必然愿意与你联手,便仿佛如虎添翼。过去的事情不必再纠结,秦氏既然走了,她将来如何与大哥再没有关系,她将来会有她的人生际遇,而大哥也会有你自己选择下的锦绣前程。”
容昭没有说话,容昀的话仿佛是鞭子一样在往他身上抽打。
人最怕的是有人说穿了自己的心里话,最怕的是有人把他精心妆裹起来的假象一一剥开,露出狰狞丑陋的真相。
而容昀最后道:“大哥,你快好起来吧!北狄还在压境,现在也不是悲春伤秋儿女情长的时候,所有人都等着你带兵把北狄诛灭,等着一个欢乐祥和的除夕,等着一个太平盛世的到来。”
容昭捂住了眼睛,他忽然觉得狼狈极了。
他想反驳,他想说自己并非是那样无情无义的人,可正如容昀说的那样,有些事情便就是如他说的那样。
他对秦月或许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周全。
可他对秦月,也并非是无情到……那样的地步。
他说不清自己难过究竟是因为秦月隐瞒了她小产生病,或者就是如容昀所说那样的薄情,又或者是两者皆有。
他感觉眼眶酸涩。
过了许久,他道:“让枇杷进来,我有些事情想问她。”
容昀这次没有再阻拦,而是起身到外面把枇杷喊了进来,自己则退到了门外。
枇杷小心翼翼地在卧榻前站定了,她是没想到容昭会因为那么一句话而晕倒过去,直到现在心中都还有些惶恐。
“夫人那时候还说了别的什么吗?”容昭问。
“没有……”枇杷摇了摇头。
“她是不是很难过。”容昭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窗户,此刻窗户半掩着,他能看到院子里面萧瑟树木,在寒风中飘零,“她有没有说过关于我的话。”
枇杷还是摇了摇头:“也没有。”
“那天……她等了多久?”容昭又问。
“从下午到晚上。”枇杷回答。
容昭眼前忽然浮现了一幅画面,画面中便是秦月在正院等他。
等待一个人会有多久,等待一个不会来的人,心中会是怎样的失落呢?
他无法回答,也无法去想象。
容昭慢慢坐起来,他向枇杷道:“夫人是不是还做过一个扇屏,我想看看。”
枇杷道:“夫人把扇屏送给大姑娘了。”
“夫人与大姑娘的关系这么好。”容昭无意识地抓住了身旁的栏杆,“容莺经常会与夫人一起,是吗?”
“是,大姑娘平常没事的时候就会来找夫人说话。”枇杷回答道,顿了顿,她看着容昭神色,又忍不住加了一句,“平常也就只有大姑娘会来找夫人玩笑说话。”
容昭想起来在鹤城时候容莺的义愤填膺。
他慢慢地站起来,却只感觉胸口一阵翻涌,再一低头,是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第44章行路我养着你就行了!
人总要面对自己的内心的时候。
或许自欺欺人能在一时之间让自己勉强安稳,可天长日久,总会有一天不得不去面对。
容昭在想秦月,也在想他自己的从前。
他对秦月是真的半点感情也没有吗?
他这样自问。
或许是有,却并不算深。
他爱她温柔顺从,也为她花容月貌而倾心,或者他还对她有着居高临下的挟恩图报,他笃定她是不会离开他的,无论他做了什么,她都不会离开他。
他也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看到秦月从城墙上跳下的时候,所惊惧的是她的反抗。
这些事实他并非不懂不明白不理解,也正如容昀所说那样,他太明白了,这些他根本不能承认也不能说。
他几乎本能地要表现出茫然无措,他必须悲伤必须痛苦,他有足够的理由去做这些事情,他甚至可以抹着眼泪表示自古忠义两难全。
他明白自己应当做的是什么,也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是……在亲近之人眼中,他们也很明白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骗得了旁人,可以在不知内情的人面前惺惺作态,却不得不在自己亲近之人面前露出狼狈和难堪。
容昀的每一句话都让他如坐针毡。
他想起来当年他们兄弟两个为了容家奔波时候,容昀也总是能一针见血地把事情本质看出来,他在边疆为了战事苦熬的时候,京中便是容昀在上下打点,他太懂人心,也太懂他在想什么了。
他忽然在想,秦月在家中的这几年种种,容昀是否也是看在眼中,是不是也曾经旁敲侧击地提醒过自己?
其实是有过的。
容昀提醒过他很多次,后宅的事情没有必要全部给林氏,既然有了当家主母,就应当让主母来当家。
那时候他是如何回答?
他只说,伯母管家是已经做熟了的,也不怕压不住人,秦月年轻,不管家反而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