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周喜英开口问:“我听你大哥说,你有男朋友了?”
“太快了?”路楠笑道。她说完微微一怔:用问题回答问题,这是宋沧的习惯。
“什么样的人?”周喜英不能确信,“比梁晓昌好?”
“那当然,好太多了。”路楠说。她讲得流利、迅,末了却主动补上一句:“但他骗我。”
面对周喜英,她终于敢说出这个存在但无法被唇齿倾吐的事实。只这一句话就够了,委屈和不解被她狠狠压在心底,但逃避不能令它们平息,在母亲面前,在她一直熟悉和生活的空间里,它们更疯狂、更迅地席卷了她的情绪。路楠掩着眼睛流泪了。
她断断续续地说,前言不搭后语,一会儿是故我堂的小猫,一会儿是音乐节,一会儿是宋沧会喊她“路桐”,一会儿又是他也曾竭尽全力地为路楠和许思文追查过真相。他的好和坏,是不同颜色的染料,全都扑在名为“宋沧”的人偶身上。
周喜英其实没怎么听明白。路楠鼻音好重,哭起来像个小孩。她放下碗筷,扯了纸巾递过去,路楠抓着在脸上胡乱一擦。
“我没有伤心,我不是伤心……我就是不明白……”她哽咽着,又不敢抬头看周喜英,生怕从她脸上看到以往熟悉的表情:嫌弃,憎厌。因为哭泣的、令人头疼的“路楠”不是周喜英认可的那个女儿。她多么难堪,没法经营好自己的感情和生活,在母亲面前始终摆脱不了狼狈的印象。
正擤着鼻涕,她被人小心翼翼地抱住了。
周喜英走到她身边,暌违很久的拥抱,像年轻的母亲拥抱年幼的孩子,用轻抚头的方式,抚平孩子在家外面遭受的委屈和痛苦。
“他骗你,就是他不好。”周喜英也拙于安慰。她其实已经忘了怎么跟自己的孩子相处,但在哭得一塌糊涂的女儿面前,有一句话莫名其妙地蹦到了嘴边:“桐桐,妈妈没照顾好你。”
路楠怔住了:“嗯?”
一个她被周喜英这出乎意料的话吓住了,回不过神,另一个她扁了嘴巴,眼泪愈不受控制。路楠甚至说不出一句话,她的喉咙疼得厉害,所有声音通过口腔和鼻腔出来,都成了眼泪的辅音。
路皓然回到家里时,看到的是独自看电视的周喜英,和在厨房里洗碗的路楠。他钻进厨房戳戳路楠手臂,等路楠回头时吃了一惊:“你怎么了?”
路楠刚刚哭得狠了,眼睛鼻子都红肿。路皓然眉头紧拧:“她又骂你?”
“没有。”路楠答,“我想到一些不开心的事儿,就哭了。”
路皓然揉她头,很快又问:“你说了吗?她态度呢?”
路楠:“……忘了。”
路皓然着急:“这怎么能忘呢?你,你今天回来不就为了帮我吗?下周末就是吃饭的日子,多少人总得定下来。”
路楠:“要不就我们三个,要不你再带两个,总共五个人,多加两双碗筷的事。”
见她说一句话就吸一次鼻子,路皓然抢过她的手套和抹布:“我来洗,你快出去,再跟妈妈聊聊。记住我叮嘱你的!好好讲,不要吵……你干什么?!”
路楠把脸贴在路皓然背上蹭了蹭。她的哥哥肩膀宽阔,身材高大,路楠现在才意识到,他的反叛远比自己早得多。
“我去了。”路楠说。
路皓然先是恳求:“拜托你了,我的爱情和婚姻,成败在此一宴。”讲完又威胁,“你要是无法完成这个任务,罚你给我洗三年衬衫!”
把任务交给了路楠,路皓然却总是不能放心。他时不时探头去看,客厅里很静,偶尔有一两句说话声,都只是闲聊。周喜英和路楠之间的气氛古怪得让路皓然无法读懂,有什么似乎正在化解,但经年累月的沉疴,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消融。
三人确定了家宴的时间,兄妹俩和母亲辞别时,周喜英看路皓然:“带来看看吧。”
路皓然眉毛一挑。
“我还没有接受!”周喜英又说。
路皓然不停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送路楠回家路上,路皓然联系女友,让她调整安排,到时候把孩子也带来一起热闹热闹。两人隔着手机说笑,路楠很少见大哥这么开心,那笑声有点刺耳,又有点儿让人羡慕。
“把你男朋友也叫上啊。”挂了电话,路皓然说。
“分了。”路楠言简意赅。
路皓然愣得忘了启动车子:“才多久啊?又分了?为什么?”
路楠不想把已经跟周喜英说过一次的事儿又复述,潦草答:“合不来。”
“分了我……我昨天怎么没听见他说?”路皓然茫然道。
“什么?”路楠一下坐直,安全带勒得她胸口很疼,“你昨天见过宋沧?”
“我班上有个学生肾结石,大晚上的疼得嗷嗷叫,我连夜把人送到医院看急诊。那个男的……叫什么?”
“宋沧!”
“啊,宋沧,他当时正好从医院里出来。他倒是认得出我,还跟我说了几句话。”
路楠心想,他当然认得出你,我的几本相册都快被他翻烂了。
“人还挺好的,热情,还帮我推轮椅把学生送到急诊室。”路皓然回忆,“也对啊,我提起你的时候,他没怎么搭理我。”
路楠还以为宋沧出事,为自己一瞬间的焦急暗唾,慢慢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