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里存着许多照片,更早的甚至还有杨双燕和许思文穿着初中时候校服在门口的合影。十五六岁的女孩,两张稚气又快乐的脸。她们手挽着手,举着毕业证书,在夏天的小榕树下亮出牙齿大笑。
真快乐。路楠一边翻看一边想,自己和沈榕榕过去也有过这样的快乐时刻,真正无忧无虑。
小猫在她怀里蜷成一团睡着了。今天雨太大,约好来取货的客人无法上门,路楠做完了该做的事情,翻看许思文保存的照片打时间。
杨双燕的照片很多,有合影,也有单人照。她在镜头前露出许多表情,困惑的,忧愁的,哭泣的,大笑的。路楠正通过许思文的眼睛注视杨双燕。
一声惊雷炸响,雨瞬间变得更大了。小猫在她怀里吓得蹦起来,慌里慌张窜回猫窝。
路楠听见二楼有异响,上去看了一圈,是大风把树枝刮断,砸在了窗户上。
她检查完窗户,确定无恙后,低头却现有水正从书房门下流出来。
想起故我堂曾漏雨的事情,路楠忙抓起书房的钥匙。宋沧说已经修好了屋面,但现在看来肯定又有疏漏。她打开书房门,用拖把拖干地面一小滩水。水从屋顶漏下,好在只有一个位置。路楠拿来盆子接水,弯腰时看见之前送来的那幅用纸包好的画,宋沧已经拆开,靠墙放在地面上。
她连忙拿起那幅画。书房没灯,光线昏暗,她找不到可以安放这幅画的地方,便打算把它拿到一楼放好。
闪电像灯光一样,迅地亮起,又暗了下去。
在令人耳朵疼的雷声里,路楠站定了。她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但很快拿着画走出书房。
鲜艳的红和鲜艳的蓝。盛放的火焰,和火焰中心冰冷的、蓝色的少女背影。
许思文的《奏鸣曲》。
路楠还不能做出任何反应。她在画面一角看见了作者的英文名字:Ing。
故我堂的门被人推开了,在狂风里激烈晃动的风铃响得嘈杂。有人踏入店铺,扬声喊:“宋沧?在吗?我正好到附近办事,雨太大了,司机送我到你这儿躲躲。宋沧?回来了吗?”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家人的亲昵。
路楠拿着画一步步下楼。她站在楼梯上,充满不解和困惑,看着立在玄关处的宋渝。
宋渝也现了她。她眯起眼睛,打量异类一般看路楠,毫不掩饰自己的震惊与嫌恶:“你怎么在这里?”
路楠听见自己非常平静、稳定的声音:“你认识宋沧?”
“我是他姐姐。”宋渝微微仰头,“把你手里的画放下来,别弄脏了。”
第四十章“现在不是了。”
路楠把《奏鸣曲》放在沙上。她放得很轻很稳,画是好画,她还没来得及分心生出别的情绪,本能地想好好对待一切好的、但又易碎的东西。
宋渝的伞放在门边,湿淋淋地往下淌水。路楠想提醒她把伞拿开,故我堂里多是旧书旧物,不能受潮浸水。这平时听惯了的话在她喉头打转,最终没说出来。想到宋沧和他的故我堂,路楠心里头有种冰冷的东西,正在逐渐扩大、蔓延。
从脚开始,她浸没在这种冷之中。
宋渝也没说话,她打量路楠,目光扫到楼上,又回到眼前的路楠身上。宋沧的故我堂从来不招员工,宋渝对这小店铺的事情并不关心,但她很熟悉弟弟的性格:他非常重视自己的私人空间,不是亲密的人,不可能涉足他的个人领域。
她想起在医院里,宋沧那古怪又执着的叮嘱。
“原来是你啊。”宋渝说,“原来他让我别欺负的那个女朋友,居然是你。”
路楠从沙上拿起自己的外套和挎包:“现在不是了。”
“高攀,他说你配他是高攀,说你比他好太多。”宋渝仿佛头疼,她也被今天的意外相遇弄得迷糊了,气完反而笑出声,“你为什么一定要缠着我们?我的女儿,我的弟弟,你是跟我有仇……”
“让开。”路楠已经走到她面前。
宋渝一怔:眼前的女孩很陌生,仿佛不是当日呆站着任由她教训的可恶老师。路楠的冷淡和沉默让她看起来不好惹,宋渝被她看着,下意识后退一步,让出道路。
路楠拿起自己的伞,拉开门。她的手冷极了,准备走出去的时候脚下踢着什么,低头一看,是小三花在她脚下走来走去。它焦虑而紧张,浑身毛炸开。店里来了陌生人的时候,它总是跟哥哥姐姐一样藏在猫窝或者书架底,狭窄的空间能给它安全感。但这一刻它仿佛预感了什么,不顾宋渝就在这里,竟冲出来试图挽留路楠。
路楠低头看它,说不出一个道别的字。连小猫也变得陌生了。它长大得很快,已经是一只圆滚滚的、充满活力的猫。和当夜在萦江石头上救下的小东西完全不同。
她用脚轻轻把小猫推回店里,跨出门口。玻璃门在身后关闭,霎时间灌入耳中的,只有风雨和铃铛的声音。
路楠撑开雨伞往前走。心里头那片冰冷的东西没有融化,硬结成一团,让她整个人变得僵硬沉重。心里盘桓的事情太多了,在无数回忆的片段里,唯有一个问题清晰地浮现:为什么?
亮着红灯的路口有足以淹没双足的积水,下水道堵了起来,还没人去疏通,污水横流的路面上漂着垃圾。路楠站在人行道上,胸口开始有热的火窜起来,烧得她背脊麻,脑袋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