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应答条条有理,毫无破绽,就像早在脑中预备好了应对方式。
路楠心中一动,换了个提问方式:“我想看看你们拍的照片,出去玩的时候拍的。”
章棋平静回答:“我们很少拍照片。”
路楠:“为什么?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不都喜欢用手机记录生活吗?就算你不拍,两个女孩应该也会拍,她们过给你吧。”
章棋:“没有,她们也不喜欢拍。”
他在撒谎。路楠察觉章棋说完这句话之后有个眼珠子移动的动作,他无意识地移开目光,微微左漂。路楠忽然间有个疑问:章棋没有去看过许思文的空间?许思文空间里有三十多个相册,仅是他们能打开的三个:素材、爽和生活记录,就有数百张照片。如果他看过,他不会撒这个谎。
在短暂的沉默中,章棋像是察觉自己说错了什么,忽然抬头问路楠:“思文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你想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宋沧接过章棋的问题。
章棋:“我为什么会想听思文的坏消息?”
宋沧:“你今年高三,档案里没有任何污点,对吧?”
章棋笑了笑:“你很了解我吗?”
宋沧:“你能不能正面回答我一次问题?不要反问,不要回避。”
“……你到底是谁?”章棋看看他,又看看路楠,“你不是许思文的家里人。你们两个在怀疑我?”
他抿了抿嘴唇,被自己的想法刺伤了似的,低下了头。“江老师,再见。”章棋没有再多说一句,对江一彤点点头,拎着书包起身离开。
宋沧喝了口水:“一彤,不好意思啊,把你拉下水了。”
一直没开过口的江一彤惊疑不定。她被章棋和宋沧、路楠的一番应对吓了一跳。那不是普通的、无辜的学生和当事人的应对。他在打太极,他在巧妙地试探、躲闪,正如宋沧所说,他试图从宋沧和路楠这里获取信息,来判断自己面临的到底是怎样的危机。
路楠微微攥紧了手。她这时才感到后怕——章棋,和梁栩,这两个人显然都有大问题。
两人跟还没回过神的江一彤告别。“一彤,你别担心,他一定还会去找你。”临走时宋沧说,“而且他现在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和路楠曾接触过他。你和他正常相处就行了,分寸你懂的。”
江一彤撩开头:“你真的很了解他。”
宋沧笑道:“是啊,我们是一类人。”
江一彤:“都是坏东西。”
宋沧笑了:“嘘。”
他开车载路楠离开,沿着大路一直往前。在本该左拐的时候,宋沧选择直行。车子从沿海大道上驶过,这是一条高于地面的路,能看到初夏阳光下非常明亮的海面。
“……不回去吗?”路楠察觉这是出城的路。
“带你去玩儿。”宋沧答,“回来了我们再去找梁栩。章棋难攻,梁栩不一定。”
路楠心里堵满了乱纷纷的东西。她突然惰于跟宋沧计较。今天这一整天,分手、追逐、试探,她情绪大起大落,实在太累。大海很美,他们穿过萦江入海口的大桥,离开了这座城市。
宋沧不肯告诉路楠是去哪里,在高路休息站停车的时候,路楠敏锐地现停车场里不少同龄青年,有的还带着吉他、手风琴等乐器。像是郊游一般,年轻人们聚在一起谈笑。
花了四小时抵达目的地,路楠被满山满野的人震惊。
“今年的春季草地音乐节。”宋沧抢到一个停车位,大大松了一口气,“我有朋友在。”
“朱杉吗?”路楠问。
“除了他俩,我还是有别的朋友的好吧?”宋沧笑出声。
宋沧的朋友是个光头,在音乐节的组委会里工作,忙得头皮冒汗。在他的带领下,宋沧和路楠没购买门票,直接进入了场地。音乐节的重头戏在晚上,光头细数着各个路楠没听过的乐队名称,叮嘱他俩务必全程戴好口罩。
宋沧是音乐节常客,光头还有工作,很快告辞。路楠在摊位上买水灌下,一路上她为了防止宋沧瞌睡,不停跟他说话,口干舌燥。
“喝水干嘛?”宋沧过来说,“喝酒啊。”
他用圈扎起头,五官完全露出来,是很招人注意的长相。在人群里转一圈,身上便多了几个贴纸。有姑娘大声对宋沧说:“扫个微信吧。”
姑娘长相漂亮,性格开朗,笑起来连路楠也觉得好看。宋沧从自己胳膊上摘下一个古怪贴纸,贴到愣的路楠脸颊,对那姑娘说:“你可以扫她的。”
姑娘转头看路楠,笑着:“拜拜。”
路楠看着姑娘背影:“你转性了?”
宋沧吃惊:“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
路楠拧开瓶盖喝水:“坏人。”
人渐渐多了。路楠吃了点儿东西填肚子,宋沧花蝴蝶一样,即便身边有女伴,也仍有接二连三的人来问他要联系方式,男的女的,漂亮的英俊的。他回头看正吃着章鱼丸子的路楠:“不高兴了?”
路楠莫名其妙:“没有啊。”
宋沧又被人拽走了。
路楠一点儿也没有不高兴。她擦干净手,左右看不见宋沧,估计他又被什么朋友旧朋友勾走了。她看见远处有一束灿烂的黄色气球,在夕阳的光线里圆滚滚金灿灿,像溏心的蛋黄。草地上无数帐篷,人们三五成群地聊天、弹唱、大笑、痛哭、接吻和拥抱。路楠穿过草坪,不停地被各种各样的人吸引。几个白苍苍的妇人在帐篷外吹风,把眉毛贴成金色的那个最为年长,她在弹吉他。其他人轻轻相和,多声部合唱《加州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