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沧仍是很亲切、很温柔的语气:“只要你想说,随时都可以来这里。故我堂客人不多,我很闲,而且,我喜欢跟你说话。”他的诚恳与坦率令人无法生疑。谁都会相信他,怀疑这个人的真心实意甚至算一种不道德。
路楠一直防备,此时终于泄露感激之意:“谢谢你。”
手机的响声打破了沉寂,是派出所来的电话。让路楠明天去一趟派出所,有些必要证据需要她看一看。宋沧保持着他的亲切,说第二日送路楠去。路楠想了又想,决定先联系梁晓昌。
她主动给梁晓昌电话,梁晓昌很高兴,说了些安慰的话,绝口不提那日短暂的争执。路楠有些失望,在她看来那并非争执,而是影响她生活的大事,不是不提就可以一带过的。梁晓昌明日没有空,他的项目正入尾声,十分忙碌。“明天事情办完了我们一起吃饭。”梁晓昌最后说,“我有礼物给你。”
路楠现在不需要礼物。她需要拥抱,需要问候,需要一些也许没有用的亲吻和抚摸,一个流泪泄的空间。
“吃饭吗?”宋沧不知何时穿好了围裙,“晚餐是拌面。”
路楠:“……”
宋沧一顶一推,小厨房难开的门顺畅滑开:“十几分钟就行,你先陪它们玩吧。”
路楠起意拒绝,但宋沧没给她思考的机会,已经迅关上小厨房的门。猫在地上打呵欠、走来走去,路楠静静坐着,半晌才想,好吧,拌面就拌面。
虽然拒绝了宋沧送她去的提议,第二天早上,路楠还是在小区门口看到了头微卷的男人。他左手一个油饼,右手一杯豆浆,头没扎,松散地在春风里晃动。穿的是灰色帽衫,愈显得人高瘦出众。
卖油饼的大妈赞他帅,没人吃油饼能吃出他的潇洒派头。宋沧装作糊涂:“啊?说的是我吗?”周围几个人齐声:就是你。他晃头晃脑,做作得很快乐。
从嘴甜阿姨摊上多买的一份油饼豆浆来到了路楠手上。宋沧恭恭敬敬为路楠打开车门。他开的是一辆面包车,后座拆了,放一个糊严实的巨大画框,此外只剩主副两个驾驶座。
路楠没打算上车,不料大妈大爷们起哄:“女朋友啊?”
宋沧笑嘻嘻:“大客户。”
路楠啃着油饼挡脸,迅窜上副驾驶座。
“凤河派出所是吧,我顺路送你。”宋沧指指车后的箱子,对路楠说,“今天不开店,给人送货。”
他的每一次出乎意料都经过设计。这是他接近路楠的方式,这个女人看似柔弱,但是一点儿不容易拿捏,唯有不断令她意外、诧异,才能诱她的好奇。他预测过路楠的反应,无论路楠对他、对车子、对画框提出任何问题,他都有继续勾起路楠兴致的回答方式。
“不行。”路楠细细咀嚼油饼,“这家的油饼真的不好吃,馅儿调味不对,太咸了。下次要买,去前面拐角那家张三丰,梅菜馅儿最好吃。”
宋沧:“……”
他笑着启动车子,为路楠的难以预测,愈的燃起了斗志。
车后的画框是宋沧老客户买的一幅画。故我堂卖书,也卖画,卖各种老的旧的二手物件,宋沧又当老板又当中介。虽然干这一行只两三年,但他的活络、热情已经积攒下不少门路。
路楠问他年纪,宋沧:“二十五。”
他比路楠还小两岁,但那份游刃有余的态度,路楠只能自叹弗如。因为有昨天的一番倾谈,路楠面对宋沧时不再那么拘束,渐渐地也能笑出声了。
“真不容易。”等红灯时宋沧忽然说。
路楠:“什么?”
宋沧侧头看她,阳光从车前照来,他眨眨眼睛:“你终于笑了。”
路楠哧溜一声把豆浆吸干,差点儿因为紧张而呛到。
面包车在凤河派出所门口停下,宋沧看见院子里的许常风。他接近路楠完全是自己意愿,其他人并不知道,此时千万不敢暴露。“我送完货回来等你。”他对下车的路楠说。
警方召集许思文家属、路楠和学校负责人,原来是展示当天的监控录像。
监控从校门口开始。许思文今年参加高考,专业考试已经结束,她不必再集训,本应该在学校里恶补文化课。出事那天是周末,中午十二点左右,许思文出现在校门口。
从校门口到办公楼这段两百米的距离,许思文走了十八分钟。她走走停停,在樟树下坐了许久,期间看了自己的手机。
十二点十六分,许思文走进教学楼,在二楼的舞蹈教室外逗留许久。监控没有声音,无声的画面上只有走廊角落的许思文是静止的。她静静看下课的孩子们玩闹,几次扭头看楼下。
十二点二十五分,送走最后一个孩子的路楠从舞蹈教室离开,没有现走廊另一头的许思文。
十二点二十八分,许思文来到三楼,站在路楠办公室门外。她又踟蹰了,掏出手机看了看。
三十分,她抬手敲了敲半开的门。
监控切换至室内,仍旧没有声音。许思文坐在沙上,抖着肩膀哭。路楠来到许思文身边,揽着她肩膀抽纸巾,后来还拥抱了许思文,抚摸她的头。
路楠的心开始狂跳:视频里,她起身走向办公室的水壶。许思文在她身后站起,看着路楠背影。
——老师,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