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徐小,上徐中,上徐高,像是一句洗脑的邪教口号,她有时从故事书中困顿的抬起头,看着窗外晃动的绿色枝条,也会暗自笑。
那样忙碌的周六,她还有时间跑到学校里来帮老师批改低年级学生的副科试卷,一待就是一上午。
品社考试向来不受重视,陈期负责判填空题,一小空一分,统完分数传给判第二题的同学,以此类推。
品社和科学只有在期中期末的考试中才会被算到总分的成绩里,平时在月考和小测里的地位基本等同于体育,所以完全得不到重视,大家能耐着性子把题写完都是奇迹了。
陈期现,有时候判卷子和找乐子其实本质是相同的,比如看到大家在空格里写“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或者是干脆在空格里画对勾和叉叉的时候。
蛮有意思的。
当然对老师来说,可能就是添堵了。
原本来帮老师判卷子的人还有安辰,可是安辰忙着钢琴比赛,婉拒了,于是和小姐妹们告别之后,回家的路上只剩下陈期一个人。
她蹦跳着和柳树毛毛躲猫猫,还一不小心撞到了人。
如果,如果人生真的存在转折点的话。
陈期觉得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转折点,叫做那个下午。
91。
姥爷查出胃癌晚期,陈期在学校对着乱写的填空题嬉笑时,全家已经赶去了医院,等她赶到医院,姥爷已经做完了最后一轮检查。
没有人注意到陈期,她乖乖的贴在关闭的房门外墙上去探听姥爷的病情,什么肿瘤、化疗、手术,医生说的一切她都听不懂,隔着一层厚厚的门板,也听不清,但她能凭借着电视里看来的桥段想象出一句绝对存在的台词——病人还有xxx天,我们会尽力的。
癌症,会死。
胃癌,会死。
晚期胃癌,会死。
即便医生什么都不说,陈期也知道这个。
走廊里只有她一个人,平时人山人海的医院此时寂静的像不会出声音的太平间,冷白色的光明亮又刺眼,陈期看了一会儿,便只能闭上眼睛。
爸爸妈妈在和医生说话,陈望正陪着姥爷在病房里,陈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一边,无论她去哪一边都会面临自己无法承受的伤痛。
死亡来的这样突然,这样快吗。
她忽然想起姥爷送自己回家夹到自己脚的那天,她上完药蹦跶着去上厕所,隔着半掩的门看见姥爷正在默默擦眼泪,后来好长一段时间姥爷天天都跑来找自己,每天换着样儿给自己送好吃的。
而自己那时候从来没有想过,姥爷家到自己家要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一个年近八十岁的老人,每天奔波两个小时,会不会累。
虽然后来姥爷给自行车安上了防护片她也不愿意再坐,每次都逞能要坐公交车回家,姥爷不放心便也跟着坐公交车送她回来,自己同样没有想过,姥爷自己坐公交车回去时,会不会难受。
爷爷总是把两个哥哥和陈望放在心尖上,可是姥爷的眼里心里都只有她,他最宠自己这个孙女,陈期都知道。
陈期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姥爷曾经收到过一盒稻香村,那时候稻香村还算是稀罕玩意儿,就因为自己说了一句南瓜饼好吃,此后每年过年姥爷都能准备好南瓜饼等她。
家人永远神通广大,精通魔法,被庇佑的孩子贪婪索取,理所当然。
自己总是要求妈妈是个满分妈妈,而自己又何尝成为过满分孩子。
隔壁病房里有小孩子开始哭闹,家长拿出拍手玩具逗他笑,噼里啪啦的,不像是鼓掌,倒像是放炮仗。
记忆实在是太久远了,久远到都没办法用泛黄去形容,突然想起来都让人错觉是做了个梦。
那时春天里自己非要放爆竹,姥爷买不到,就买回来一大袋子小气球,拴在一起绑在自行车后座上,骑着自行车在院子里乱转,一路噼里啪啦的仿真爆炸声,吓坏了路边晒太阳的狗。
那时候自己和姥爷,是真的胡闹啊。
陈期抹了抹眼泪,抬脚走向病房,还没进门就听见陈望傻乎乎的问,姥爷,你是不是会死啊。
陈期一脚把陈望踹到一边去,一点犹豫都没有,她起狠来完全就是个长姐的样子,陈望捂着屁股不敢说话也不敢哭,还没来得及噘嘴,就看到姐姐的眼眶红了。
陈期摸到姥爷的手,瘦弱的像块枯树皮,她头一次觉得小说里的描写这样真实,姥爷的掌心好像藏了无数细密的针,只有骨头和枯皮,没有血肉,好像稍一用力就要散架子。
她鼻子一酸,眼睛立刻就湿润了,在门口准备的一堆安慰人的话此刻一句也说不出来。
陈期想不明白,姥爷的身体昨日还是那样健康健壮,为什么今天就变成如此瘦弱的样子,他们年才见过,姥爷裹在棉衣里,满面红光的听自己说年快乐。
健康和病痛,生命和死亡,他们中间没有屏障,只有一条脆弱的分界线,抬脚就能跨过去。
陈期抱着姥爷,哭的泣不成声。
92。
姥爷当天就要住院,爸爸回家拿衣物,留了妈妈一个人帮忙处理医院的事情。陈期第一次现,原来自己的妈妈那样坚强,让她觉得坚强的有些可怕。
她红着眼拉着陈望站在一旁,看着妈妈一个人有条不紊的铺床单整理被褥,把买来的生活用品摆放整齐,一个人去交费,开药,记录值班医生和护士,询问注意事项,一个人买来了水果和水杯,慢条斯理的削了苹果给姥爷吃,一切忙完之后看了看表,叮嘱陈期看好陈望,然后镇定的去买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