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哥,咱得先说说咱妈的病。”
韩挟了一筷子排骨,吃得很斯文,再不是原来那种饿死鬼投胎的馋像。
陈玉凤又说:“大哥带咱妈到城里检查过,医生说要照艾克思,大哥没给照。”
韩筷子顿了一下,向来身强体壮,里外操持一把手的亲妈忽而病了,他也没预料到,而大哥俩口子,他比谁都了解。
“你能多呆几天吗,带咱妈去城里照个爱克思。”陈玉凤又说。
韩说:“明天我就去。”
是亲妈,韩当然会答应得很爽快,但这事不难在韩,难在婆婆不愿意让二房替自己看病。
在梦里,她因为觉得俩丫头不过赔钱货,教育不重要,又因为跟婆婆感情深,不肯上都,自愿留在老家照顾婆婆,而王果果又不愿拖累她,最后悄悄爬河里,自杀了。
陈玉凤虽懂得不多,但看得出来,除了眼睛,婆婆别的地方没毛病。
失明嘛,只要能治好不就行了?
她又说:“哥,咱帮咱妈看病,但得提前说好,看病的钱得她自己掏。”
韩一脸惊讶,放下了筷子:“凤儿,我津贴虽不高,但还有点钱,你不掏可以,钱我来掏。”
陈玉凤壮着胆子说:“那怎么行,你的钱就是我的钱,是咱们家的钱,咱妈是分给大房的,这些年都在替大房干活,生了病就该大房掏钱,大房不掏,咱掏也行,但以后妈得给我写欠条,这钱,她以后得还我。”
韩给震惊了,望了妻子好半天,低声央求:“凤儿。”
这狗男人,眉毛既浓又密,真好看。
陈玉凤其实也是壮着胆子的,这要原来的韩,作为孝子,听到如此大逆不到的话,肯定得拍案而起,天底下哪有个儿子给亲妈看病,还要亲妈掏钱的。
以他爱躁的脾气,闷不哼哼就要打人了。
但据梦里说,他在部队上会养成温和的性子,人变得有涵养,脾气也会变好。
果不其然,虽说他应该也很生气,但他此时尚且还心平气和的。
因为他的心平气和,陈玉凤有了底气,再补一句:“我愿意掏钱,但咱妈以后必须把钱还我,你离家这些年,大哥大嫂给我受的气可不少,咱妈是分给他们的,替他们干活替他们带娃,如今病了,凭啥让我掏钱看病?”
离家七年,妻子一个人守着家,建起了这么一院大房子,养大俩闺女,大哥大嫂又不好相处,韩人又不傻,不用猜都能想到,平常妻子在大哥大嫂面前,肯定受了很多委屈。
农村人,分家,分老人的规矩就是,老人分在哪一房,就该哪一房负责。
陈玉凤的态度虽说于情面上过不去,但是占着理的。
默了半天,男人重重点头,沉声说:“好。”
俩口子继续吃饭。
韩吃的特别快,吃完,还用一块苞谷粑把碗刮的干干净净,一口吃掉。
野狗性格嘛,他向来吃过饭的碗比狗啃过的骨头都干净。
忽而,墙外传来一阵低低的,簌啦簌啦的摩梭声。
正好这时韩放下碗,陈玉凤给个眼色,示意他起身,往院墙边去。
韩虽才刚刚归家,但毕竟跟陈玉凤青梅竹马,一个眼神就知道她的意思。
起身,走到了墙边。
隔着碗口大的南瓜花,夫妻脖子齐齐向外,就见婆婆拄个拐,于夕阳中一手摸着墙,慢腾腾的走着,一路摸到厕所后面,扶着菜田里的栏杆,一步步的回家了。
晚霞,鸡鸣,王果果瘦而寂寥的长影,被石屋的暗阴渐渐吞没。
陈玉凤回头,对着目瞪口呆的丈夫默默笑了笑,遮了碗里的剩饭,转身去喂鸡了。
她刚才那番话其实是说给婆婆听的。
婆婆故意凶,闹着不肯治病,要赶走韩,是因为她以为自己的病好不了。
所以她想赖着大房,给自己个丧,不想拖累韩,浪费他七年战场赚来的津贴。
后来她就瘫痪了,卧床后又怕拖累陈玉凤,就跳河自杀了。
但要让她知道自己的病能好,好了就能赚钱还给他们。
她不就能想通了?
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婆婆才46,茶饭手艺一绝,做的云南口味的鲜花饼一口下去能香掉人舌头,只要眼睛好了,啥好日子没有,却要自杀收场?
她糊涂,还缺个人点醒她的糊涂。
这不挺好,不费口舌,婆婆已经松动了?
陈玉凤在喂鸡,嘴里咕咕咕的撒着米,突然转身,就见韩站在自己身后。
他特别奇怪,原来人瘦腿长,脸也因为打架经常青一块紫一块,可现在看着比原来还年青点,因为太好看,叫陈玉凤怪觉得不好意思。
“你刚才那话,是说给咱妈听的。”他明知故问,嗓音里压着沙沙的激动。
陈玉凤撒着米,笑的肩膀颤:“哥,你现在去劝咱妈,她就愿意去看病了。”
韩深吸了一口气,又分成三截吐了出来,比谁掏钱更难的一点是让王果果愿意去看病。
据说在城里,他们这种夫妻关系,被称之为是包办婚姻,属于被时代的,时髦人鄙视的婚姻模式,但陈玉凤觉得,打小儿就知根知底,夫妻之间好说话,这样很不错。
毕竟老娘的病更重要,韩转身就要走,陈玉凤忙得又喊住了他:“对了哥,你直接去跟妈睡,她要赶你走,你就说咱家的被褥给韩明一把火烧没了,没地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