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方亭刚才就好奇这块板怎么用,这会只来得及瞥一眼,收拾残局抱走谈嘉秧。
女人和小孩的面容转瞬即忘,医院实在太多照料幼儿的女亲属,人人行色匆匆,无暇他顾。
母婴室没有水龙头,徐方亭出到公共洗手池,把谈嘉秧放地上,膝盖夹着他一条胳膊,怕他跑了。她洗过手打湿谈嘉秧的汗巾,给他抹把脸。
有些asd的触觉分外敏感,拒绝他人拥抱,谈嘉秧敏感在头部,洗头洗脸会尖叫,刷牙更是叫破天。
徐方亭半哄半托着他的后脑勺,只能潦草完事。
谈韵之坐在候诊厅第一排条椅,依然一手抱腰,一手举着手机看,旁边三张椅子坐满人。
徐方亭在两米外放下谈嘉秧,轻扳他的脑袋面向谈韵之,用对方也能听见的声音说:“谈嘉秧,去找舅舅,舅舅。”
谈韵之放下手机,盯着谈嘉秧,一排四人里,也只有他盯着谈嘉秧。
刚才诊室里医生问小孩认不认得他们,会不会在一群陌生人中跑向他们,那会谈韵之回答不上来。
确定谈嘉秧是asd后,他一度纠结严重程度。他加入一个近2ooo人的asd家长群,有家长说“轻度的就是你死了娃会哭,中度的就是跨过你的尸体照样去转轮子,重度的就是还要摇着你要糖吃”。
谈嘉秧忽地一扫了他一眼,低着头摇摇晃晃跑过来。
谈韵之收好手机抱起他,眼眶不再湿润,只残留类似熬夜的困顿,垂眼喃喃:“他还是认得我的。”
这下终于得到小小的安慰。
“当然啊,你可是他的舅舅。”
徐方亭用保鲜袋装好打湿的汗巾,收进背包。谈嘉秧干爽了,她自己却汗湿了后颈,只能匆匆抽一张纸巾。
回程谈韵之把谈嘉秧抱进出租车,沁南市规定后排必须系安全带,谈嘉秧只能坐中间圈一下小肚子。
路上得花费大概半小时。
谈嘉秧忽然注意到扶手箱屁股的评价按钮,红黄绿三色在黑色出风口上分外显眼,关注细节多于全局的毛病又犯了,小手想去抓按钮。
安全带勒住肚子,他便挣扎、憋猪肝脸、尖叫,一定要按钮。
事急从权,徐方亭背包侧袋抽出一筒婴儿饼干,摇了摇,熟悉的声音吸走谈嘉秧注意力。
出来一个早上,他也差不多饿了。
“谈嘉秧,要不要,饼干?”
谈嘉秧马上伸手。
但是伸手不行。
得学会指物。
谈韵之学着徐方亭之前的样子,拢起他四根手指,只留食指伸直,指尖轻点一下递近的饼干筒。
“要。”他说。
“好,给饼干。”
徐方亭往盖子倒出一块小饼干,并趁他不注意,用背包挡住那三个彩色按钮。
一会要吃饭,不敢给太多零食,徐方亭给吸管杯他吸咬解闷。
不一会,吸管杯也玩腻了。出租车一拐弯,背包歪倒一边,彩色按钮重见阳光,谈嘉秧双眼更是光芒万丈,又开始闹腾。
谢天谢地,榕庭居到了。
谈韵之扛沙袋筑堤坝一般,把人扛肩上就往一期c座跑,颠得谈嘉秧笑眯了眼,立马抛弃彩色按钮。
徐方亭昨晚包了饺子冷冻,中午回去可以快开餐。她剪好谈嘉秧的饺子,照样问他要不要,然后掰他手指指饭碗。
谈礼同第一次见着她这么教,只是无语,仿佛看见什么愚蠢行为,今天也许等开饭攒了情绪,冷笑一声:“我从来没见过教小孩还硬掰他的手指。”
徐方亭奔波一个早上,有点乏了,声音低迷:“他自己不会伸出来,只能辅助一下。”
谈礼同执着筷子,手腕搁在桌沿,大声说:“他伸手不就是想要了吗,还非要伸一根手指头出来,多此一举。”
徐方亭一边盯着小秧,一边低头塞饺子,明哲保身不跟东家辩论。
谈韵之适时救场,攻击他的逻辑死角,说:“如果他向天上的飞机伸手,他到底是表达‘想要飞机’、‘想要大人一起看飞机’还是‘那里有一架飞机’?”
谈礼同果然语塞,只能转移话题,泛泛打击:“不要以为自己看了几页书就成专家了。”
“我不是专家,我准备请专业老师教他。”
谈礼同立马看向小保姆,但徐方亭眼中只有谈嘉秧。谈嘉秧眼皮快合上,动勺子越来越缓慢,她只能不时呼唤几声,尽量让他多吃几口。
“我没看出伸手要东西有什么不妥,说不定他性格就是这样,你们年轻人爱说的‘个性’。”
谈韵之拿起筷子,预备说完这段就放弃争辩:“别的小孩怎么表达,他也要学会,那是约定俗成的社交方式。不然以后我们不在他身边了,谁能懂他到底想要什么。”
谈礼同目瞪口呆,迷迷糊糊,气势不减:“他那么小,你着急什么。我跟你说,每个小孩都有自己的节奏。跟我一起打牌那老头的孙子,上幼儿园前也不会说话,一上幼儿园什么都回来,每天放学跟个话唠一样。”
谈韵之惨然一笑:“每个小孩都有自己的节奏,可是你的孙子是蜗牛,谈礼同。”
“……”
谈韵之往碟子对齐了筷子,低头吃牛肉饺子。徐方亭的手艺果然不错,牛肉剁馅还能保持嫩滑。
可是徐方亭也有自己的节奏,不会一直呆在这里。能一直陪着蜗牛散步的只有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