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催忽然跪在地上,仰头望着明德帝。
“草民今日将一切和盘托出,便不惧陛下查证,草民只是想说,此事,可以将计就计,草民不愿为长庭所用,却愿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第33章
明德帝低头,目光在少年认真的眉眼间逡巡一圈。
“朕该如何信你?”
宋催弯腰,深深的冲明德帝磕了一个响头,额头敲在冰凉的地上,出的声音沉闷,宋催再抬起头来时,额头上已是青了一块。
“十二年前,京都莫角山茶棚百米处,草民跪地求过路人施舍薄银葬母,路人皆无视,更甚者当众辱之,是陛下路过,来到草民身前,拉过草民的手,递给草民碎银十两,草民这才能为亡母买棺,将亡母下葬,陛下之于草民,恩同再造。”
明德帝听完,思绪仿佛回到了那年深秋微雨,莫角山下供人小憩喝茶的茶棚外,那个跪在路边眼神倔强的小孩子,他身旁是草席裹身的亡母,他则穿着深灰色的单衣,冻得苍白的小脸上遍布不甘和哀伤。
明德帝不是个爱管闲事的性子,何况当年他还只是不受宠的二皇子,那天他心神遭受巨创,被先皇派人押着回宫,正在莫角山茶棚休息。
那天茶棚里的明德帝心中满是愤恨,痛苦、悲哀和不甘,他恨他的父皇,更恨那些提出用女人和亲来换取边境安稳的文臣,他的母妃是江南女人,生的柔弱,倾国倾城之貌,先皇南巡,一见倾心,将其接入宫中,生下明德帝之后,封为怡妃。
那年长庭王族使者来昌,先皇设宴款待,怡妃被混迹在使者中的长庭亲王看上,次日,长庭使者提出和亲,点名要怡妃和亲,先皇懦弱无能,在朝堂上与众臣商议,武臣奏曰,战,不受和亲之辱,然大昌国力不足,文臣则上下嘴皮子一打,不但不战,竟还觉得用一个妃子换边境安稳是多么合算,先皇略一斟酌,答应了。
明德帝得知后气疯了,连夜求见先皇,但先皇自知愧对于他,不见。十六岁的明德帝在殿外跪了整整一夜,先皇亦未改变主意。
在过几日,先皇怡妃宫中暴毙,草草下葬。紧接着就是怡妃这个已经‘死了’的妃子悄悄的被送上和亲队伍,一路北上。
明德帝隐秘的跟着和亲的队伍走了很远,母子二人隔着护送的人群遥遥相见,各自眼眶含泪,明德帝满眼通红,那时便誓要做大昌的帝王,要将这个国家治理得繁荣昌盛,要战,要灭长庭,要洗刷母亲所受的羞辱。
怡妃自爱,不愿受辱,车鸾刚过大昌边境就在车里吞金自杀,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明德帝的耳朵里,那天他在寝殿中了疯,不顾阻拦冲出去一路策马要往长庭去为母报仇,更要将母亲遗体接回来,可骑马才过莫角山就被先皇派人追了回来。
怡妃已死,一语双关,这个女人就算只是具尸体也再也不能归故国故土。
回来时一行人在莫角山茶棚休息,刚刚失去母亲又被人押着回宫的少年转头就看到了求银葬母的孩童。
他看到了他那双和自己何其相似的双眼,痛失母亲的少年走过去蹲下身,拉着孩童的手,在他手上放了十两的碎银,拍了拍他的脑袋,然后一言不便起身离开了。
若不是看到宋催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和脖子上那颗黑痣,明德帝已经想不起来曾经遇见过这样一个孩子了。
“当年的事草民未有一刻敢忘。”明德帝长久的沉默并没有让宋催慌乱,他声音沉稳:“但母亲大仇未报,草民不能为奴,草民便只能将恩情放在心底。”
宋催的再次开口打断了明德帝的回忆,他目光再次落到宋催漆黑的头顶。
“你是如何知晓当年予以你葬母碎银之人便是朕的?”
“草民乃太尉之子,那年围猎,草民顽劣,偷偷跟随太尉嫡子宋敬混入围猎的队里,有幸见过陛下,只是当时陛下骑在一匹枣红色骏马上,未曾注意周围,不记得草民。”宋催解释道:“陛下容貌俊美,让人见之难忘。”
明德帝从未想过,他与宋催之间还有这样的缘分。
他围猎,也确实常爱骑枣红色的马儿。
“朕知晓了,”明德帝转身往外走:“你回去吧,记住,你今日所说之事朕会亲自派人查证,若你所说有半句虚言,朕便将你处以极刑,若你所言非虚,想要将计就计,”明德帝到门槛处停下了脚步:“也的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先拿下武状元的头衔再说罢。”
说罢明德帝拂袖离去,独留殿中宋催一人。
过了一会,钟盛从外头匆匆走过来,弯腰对还跪在地上的宋催小声开口:“宋公子,陛下已经走了,快起来吧,老奴送公子出宫。”
宋催点点头,从地上站起来,冲钟盛拱拱手:“不知公公贵姓。”
“免贵姓钟。”
“钟大人,”宋催恭敬有礼:“劳烦了。”
钟盛见面前这个少年郎谦逊有礼的模样,心中满意:“大人两个字奴才可当不得,宋公子换奴才钟总管便是。”
二人寒暄着出了宫殿。
说是送宋催出宫,但钟盛什么身份,宋催此刻还当不起他亲自相送,钟盛只将人送出长乐宫便匆匆回到御前伺候了,这一回去便现了陛下心情不悦,钟盛不解,连忙斟了杯茶端过去:“陛下,喝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