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往后,煋巢集团,还有与“王”相关的一切,都被他们甩在了身后。他回想起那座曾将他关住的疗养院,它变成了一栋迷雾之中的房子,若隐若现,看不清轮廓。
明明都是不久前才生过的事,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格外久远,就连事情的细节,和人物的面孔,都在这一刻显得模糊起来。
他看向纪敬,目光在一片黑暗之中,摸索着他英挺的轮廓。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陌生护工为他注射药剂的时刻,那之后生的一切,他都没有印象。
“疗养院里生什么了?”
纪敬抱着他,说:“医生为你注射药剂之后,往你身上盖了张床单,我们一起将你推到出口……”
“你们一起?”纪弘易有些困惑地问:“你不是说,你会在出口接应吗?”
“疗养院里有人闹事,我就先进去接应医生了。”
纪弘易应了一声,又问:“……你刚刚说这里的人并不欢迎我们,他们怎么会让我们住在这里?”
“他们知道我是号召大家打倒‘王’的人,所以并不反感我。”纪敬说着摸了摸他的脸,“不过我们出门时,还是小心为上,你得把脸遮上,他们虽然不讨厌我,但你毕竟是公众人物,很难说他们对你到底是什么想法。”
纪弘易点了点头,“离开这里之后,我们要去哪里?”
“你忘记我们的约定啦?”纪敬故作惊讶状。
“……怎么会?”纪弘易摸了摸鼻尖,“我只是觉得……小岛没有那么好找。”
“总能找得到的,贫民窟里有不少喜欢独居的人,我小时候听老人说,有人曾经朝着东南方向独自前行,仅靠一艘小船往返,运输木材,花费了十年的功夫,在小岛上建了一座木屋。”
“那我们是不是也得花十年才能建一座木屋?”
纪敬摇了摇头,“我们先去看看,到底有没有这样的地方存在,如果人家能够将房子卖给我们,那是最好的。”
纪弘易垂下眉头,“可是我们现在没有分配额,也没有食物,我们拿什么换他的房子?”
“这些我来操心就行。”纪敬捏了捏他的肩膀,“你不需要考虑这些。”
“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
“真的不用,哥哥。”纪敬亲了亲他的嘴角,“只要你陪在我身边,我就满足了。”
雨一直下到第二日清晨,潮湿的雾气在这片铁皮部落中弥漫,如同一张半透明的蛛网。太阳尚未完全升起,纪弘易从半掩的铁门下向外探出头,红色的砖头路在泥地间蜿蜒,他抬高视线,看到了好几个相似的铁皮屋,有的铁皮屋上盖着纸板,有的则铺着塑料雨棚。
铁皮屋之后,则是一片高耸的烟囱,细长的烟囱长短不一,如同一片人工筑造的灰色森林,此时烟囱上滚出了白色的浓烟,好似在贫民窟上空形成了一片特殊的云层。
朝阳将更远的地平线染成了金色,金色又被浓烟暧昧地晕染开,变成了一条模糊的直线。
纪敬不知道从哪里推出来一辆自行车,他抬腿跨上车座,对纪弘易说:“我去一趟集市。”
纪弘易听闻立即从铁皮屋里跟出来,问:“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我很快就回来。”纪敬一只脚踩在踏板上,回过头看着他,“你快回屋里呆着。”
纪弘易不死心,追上前再次问道:“能不能让我和你一起去?”
纪敬垂眼思索片刻,没有说话,纪弘易见状将一只手抓住自行车后座,很是固执的样子。纪敬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似乎觉得拗不过对方,他抬腿从自行车上下来,将车停在路边,然后从铁皮小屋里拿出昨晚的毯子披在纪弘易身上,接着又抽过一根绳子,系在他的脖子间,一件粗陋的斗篷就这样做好了。
纪敬将斗篷的帽子,即毯子的一角罩在纪弘易的头顶,说:“你就坐在后座,千万不要说话,不要露脸。”
纪弘易听话地点了点头,将帽子拉到最底下,几乎要盖过自己的下巴。
纪敬重跨上车座,反手拍了拍后座,纪弘易立马坐了上去,他将双手绕过纪敬的腰,两只手在对方的腰前十指相扣,紧紧锁住。
“我要喘不过气了。”纪敬突然从胸口呼出一大口气。
“哦,对不起……”纪弘易赶紧松开手。
“逗你玩的,哥哥。”纪敬捉过他刚抽回的手,重拉到自己腰前,“抱紧了。”
说完他脚一蹬,自行车的车轮跟着向前滚动起来,地上的泥点被车轮卷起,很快便弄脏了两人的裤脚。纪弘易向前靠在纪敬的后背上,温柔的风夹杂着微凉的毛毛雨,卷起了他的斗篷,让它看起来如同一只即将展翅的、灰色翅膀。
在这之后,纪弘易的记忆便开始出现模糊,他总是昏昏沉沉地睡着,偶尔睁开眼时,耳边会传来纪敬与别人的交谈声,交错的脚步声中夹杂着男人们的吆喝,无数声音在他的耳边同时生着,他兀自靠在纪敬的背上,不敢乱动,生怕引起周围人的好奇。
地下集市里霓虹灯闪烁,纪弘易虽然全程低着头,却经常能够看到其他人的斗篷边缘,那些斗篷大多是黑、灰色的,走动时如同被风吹起的窗帘,又似摆动的裙摆,看来许多人同样不愿将自己的面貌全部展现出来。纪敬似乎在和别人交谈,纪弘易不敢抬眼,他记得纪敬的话,只顾将头垂得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