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弘易皱了皱眉,知道他今天出院的人屈指可数。
“……是你喊他们来的?”
“不然他们还得继续造您的谣。”
一阵料峭的寒风从脚底卷过,纪弘易忍不住狠咳了几声,秘书见状赶紧加快脚步,急着将他往写字楼里推,像是生怕被身后的镜头捕捉到。
“怎么还咳上啦?”
似是觉得呼吸有些困难,纪弘易解下围巾挂在胳膊上,摇了摇头,“没事。”
秘书上下打量他两眼,现他的面色不太好看。也许是才刚出院的原因,纪弘易面露倦色,嘴唇白,看起来比以往要虚弱许多。到现在秘书也没想明白纪弘易为什么会半夜晕倒在雪地里,在他眼里对方并不是这样鲁莽的人。他特意将办公室的温度升高了几度,接着将所有待办的工作事项堆到了纪弘易的办公桌上。
“要不您回家休息几天再来吧?”秘书将双手撑在办公桌前,试探性地问。
不出所料,纪弘易摇了摇头,摸过最上面一本备忘录阅读起来。
秘书不好继续劝阻,只是抿了下嘴唇,转过身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办公室。
按照纪弘易父母的想法,他们想让纪弘易五年之后接手煋巢。虽然外界总爱对事实进行夸大,在媒体眼中纪弘易总是“即将”掌管煋巢,可是他今年不过才二十岁,等到他熟悉每一个重要部门的运作方式、完全了解煋巢庞大的业务,起码还需要五年时间,因此二十五岁接手公司可以说是刚刚好。然而除去公司业务需要处理,他还需要在学校里再呆上两年,在这种双重压力之下,五年的目标又稍显苛刻。
可是纪弘易却像是做好了准备。秘书不会再从他眼里看到沮丧或迷茫的神情,纪弘易也不会再问他对于自己亲自参与研的想法。纪弘易只是在办公桌前默不作声地从早晨七点半坐到凌晨十二点半。考虑到他才出院没多久,公司食堂专门为他做了易消化的营养餐,可是他每次都吃不了几口,就让秘书端了出去。
他对饭菜没什么胃口,却让秘书找了几种不同品牌的止咳药藏在最下层的抽屉里。秘书会意过来:纪弘易多少还是落下了病根。
二十岁,风华正茂的年纪,纪弘易的身体却已经扛不住寒冬,有时在会议上咳得喘不过气来,却还要向员工道歉,说自己影响了进度。
在之前的一次例会中,纪弘易曾提议将仿生人以公益的名义送给更多的养老院,这一次他们终于如愿以偿,煋巢的仿人类产品登上了各大主流媒体的页,甚至是成为了各个国家电视台的时事热点。
极高的曝光率一下子将煋巢推到了风口浪尖。国家电视台的报道似乎在变相地支持仿生人,因此在反科技团体看来,这更是印证了煋巢权势滔天,就连大多数时事点评的节目策划人都倾向于请来更多持反对意见的专家,以获得更高的收视率。
对于大多数主流媒体来说,中立客观地报道时事是他们的宗旨,偏爱兴技术并不是他们的本意。每一天、每一个月都会有的热点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因此一旦仿生人的热度稍有下降,他们便不会再为其分出太多版面,唯有最爱拿冲突吸引焦点的评论节目还在猛烈地抨击着煋巢。
煋巢好不容易回升的口碑,似乎又有了下跌的趋势。
外界舆论难以被操控,秘书能够做的就是避免让纪弘易看到这类负面消息。有一次他去茶水间接水,看到透明的玻璃墙外,员工们正围坐在电视前观看近期的点评节目。
他正要上前关掉显示屏,突然现纪弘易站在人群的最后面。
纪弘易的表情很平静,就算是节目中所谓的专家说出了近乎于人身攻击的评论,他依旧背靠着厚厚的防弹玻璃,一言未。
节目即将进入尾声,主持人开始对今日的话题进行总结,纪弘易在这时转过身,在员工现自己之前静悄悄地离开了办公区。
开学之后,纪弘易又回到了学校,他依旧独来独往,除了参加小组会议,其余时间都呆在公司里。他没再去关注过教学楼的楼道里都会有什么人,偶尔有一次碰到小林,两人都像是完全没有看到对方似的,若无其事地擦肩而过。
一周之后,纪弘易从管家嘴里得知纪敬退学的消息。
“纪敬退学之后买了机票,去了三千公里之外的军校。我试图向学校打听过他的消息,可惜学校以保护个人隐私为由,不愿意透露任何有关学生的消息。”管家停顿一下,又说:“也有可能是他特意要求学校这样做的。”
纪弘易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光线直直照射在面孔上,显得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除了两颗眼珠微微下沉,他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好似只是听了一件与他无关的琐事。
正当管家准备询问他还需不需要继续打听纪敬的消息时,纪弘易自说自话般开口道:
“纪敬离开之后,我好像就没有再做过噩梦了。”
管家想起了那份监控,他到现在都没有问过纪弘易当晚到底生了什么事,但是从纪敬反常的状态来看,纪弘易大概真的做了些平时不会做的事。
“那证明您做的没有错。”
当纪弘易从管家嘴里听到这句话时,他忍不住转过头,问:“你觉得我做的没有错吗?”
“没有。”
无数个难眠的夜晚里,纪弘易都在内心反复询问自己:我做错了吗?他想要仔细分辨管家脸上的表情,想要知道他说这话是否只是出于安慰。可是分辨到最后,话的虚实已经不再重要,这个疑问仍旧会在未来的无数个夜晚里,一次又一次地浮上心头,如同一钩倒映在湖中央的残月,无论他如何扰动水面、如何将头撇开,它仍然会像一道无法填补的遗憾,永远停留在湖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