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体力透支了?”
“可能吧,我不知道……”纪弘易瞥了他一眼又迅移开目光,“你不疼吗?”
“不疼,我不是戴了头盔吗?”
“一点都不疼吗?”纪弘易怔怔地望着他。
“是啊,你看我现在不是一点事都没有?”
纪弘易点了点头,低声说了个“好”,接着便兀自脱下手套。
纪敬以为这样做纪弘易就会高兴,可惜这一招使了太多次,就算是再愚钝的人也能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
“哥哥,你别生气……”
他轻轻扣响房门,可惜却没等来任何回音。
他垂下头,将额头抵在冰凉的房门上,如同一个静默的祈祷者,暗自乞求自己的心声可以被聆听到。
第27章
摘下拳击手套之后,世界终于恢复正常。纪弘易向后靠在浴缸的枕颈上,脑袋无力地垂向一侧。热水漫过他的双肩,让他感到自己的胸口好似被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着,他知道这是缺氧的表现,却还是屈起膝盖,向浴缸中央缓缓滑去,只将脑袋露出水面。
浴室的磨砂窗户向外推开一条缝隙,没关紧的水龙头里挤出豆大的水珠。他出神地望着覆满水滴的大理石墙面,两只黑色的眸子上好似蒙了一层朦胧的宣纸。
疼痛犹如酥麻的电流,沿着他的四肢百骸四处流窜,时断时续地挑拨着他的神经。
对练时难免会受伤,肌肉酸痛更是再正常不过。今天纪敬和教练对练时挨了不少拳头,纪弘易觉得身上的感官好似翻了倍。
他抬起右手,抵在自己的下巴上,好似一个坐在浴缸中的沉思者。
直到今天他都没能完全适应这种怪异的感受,但是他能够逐渐理解人们口中的“危险”是什么意思。他的肾上腺素有过几次短暂的飙升,那是身体对疼痛所产生的应激反应,它在他耳边敲响警钟,无比清晰地告诉他:现在是危险情况。
身体在感知疼痛之后,就能记住有关危险的细节。每每呆在纪敬身边时,纪弘易都觉得残缺的边角得以被补齐,现在他和世界之间不是隔着一道鸿沟,而是一层半透明的薄膜。站在训练场上时,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和常人无异。
可惜脱下手套之后,目之所及的一切又变成黑白两色。就算他故意将热水调高几度,被泡得皮肤红、呼吸急促,他也无法重现一丝一毫的斑斓。
他不喜欢被初始化后的世界,仿佛它是一根心电图上望不到头的直线。
从浴室里出来时,时针刚刚转过十一点。纪弘易擦干头,然后在书桌前坐下,打开自己的记本电脑。
他每周上两次拳击课,每次一小时,如果再算上晨跑这一类辅助性的力量训练,他每周花在这项爱好上的时间得有四个多小时。
四个多小时!多少人每周能抽出四小时的时间做自己的爱好?生入学时班上的同学们分享过自己的爱好,有人喜欢用2。5倍看电影,有的则爱好打游戏。虽然政府对游戏时长有非常严格的限制,但是仍旧会有人在提起这项爱好时收获意味不明的感叹:
“你一周能玩两个小时的游戏?真羡慕啊……”
纪弘易只能将嘴巴闭紧。在别人眼中,四小时是件可望而不可即的奢侈品,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必须将所有待办事项填补进剩余的碎片时间之中。他将未读的行业期刊导进浴室的电视屏幕里,装在随身使用的电子设备中,直到碎片时间都变得不像碎片时间。
纪弘易将手里的课本翻了两页,却越看越觉得不明所以。他今天的体力消耗太大,两只眼皮上好似栓了颗铅球,扯着他鸡啄米似的点头。
他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才十一点半,明天还有小组讨论,他不能空手去学校。
他想要去楼下接一杯咖啡,没想到推开门就赫然看见一团黑影。
幽暗的走廊里安了几盏地脚灯,供人在夜间行走时使用。纪敬坐在两盏地脚灯之间,好似一只轮廓模糊的影子。
“你怎么坐在这儿?”
纪敬从地上站起来,“我不想你生气。”
纪弘易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纪敬指的是对练时一直躲闪的事。
“我没生气。”
他绕过纪敬,朝楼下走去。纪敬跟在他身后,两人在旋转楼梯上敲下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你别骗我。”
“我没有。”纪弘易拿过一个透明的咖啡罐,舀起两勺咖啡粉装进水杯中。
纪敬虽然从小到大都没有机会与其他人类做太多交流,但是如果是面对纪弘易的话,他总能比旁人更加轻易地分辨对方的情绪。
分辨虽然简单,处理起来却不容易。纪弘易很少生气,因此纪敬“哄人”的经验可以说是寥寥无几,他站在纪弘易背后,憋了好半天才憋出一个:
“怎么这么晚了还喝咖啡?”
“书没看完。”纪弘易答得简短。
纪敬眉头一紧,两人之间好似突然筑起一道高墙。焦躁顿时爬上心头,密密麻麻针扎一般,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在心坎上反复咬噬。
盛咖啡的勺子落入棕色的咖啡粉末中,瓶盖被拧回厚重的玻璃瓶上。纪弘易将咖啡放回原位,搅了搅杯中的勺子,转身往回走。
纪敬突然冲上前,拦在他面前。
“我不会再去上拳击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