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弘易仰头向上看去,明晃晃的白炽灯在他眼前重成了三道光影,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只被刺穿的蝴蝶标本。
不知道纪敬现在怎么样了——这个想法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纪敬的痛阈值似乎很高,无论是拳击还是其他,他总是面不改色,因此纪弘易总觉得自己体验到的是被放大过后的生理反应。
又或者他体验到的其实和常人无异,他只是不适应——不适应剧烈弹跳的心脏和时常激活的自我防御机制,所以每一次体验都很鲜、且生动。
为了平衡疼痛所分泌出的内啡肽挑动着紧绷的神经,冲刷着他的感官,一点一滴地将尖锐的痛感抽离。一刻钟之后,纪弘易扶着墙壁从隔间里慢吞吞地走了出来,他在洗手池前站定,抬眼间突然现镜子中的自己脸色苍白。
他不禁侧过头,低垂的视线随着食指指尖沿着细窄的体征圈缓缓滑动着,仿佛在摸索那根银针的位置。
大多数“末日一代”在佩戴体征圈时年龄尚小,早就对当时的感受没了印象,不过当初纪弘易在网上搜索相关信息时,曾经读到过其他人提供的感受:麻药失效后,痛感仍旧会持续一至两天,这是因为体征圈会在初期搜集大量体征信息,好形成身体的初步报告。在此之后,痛感就会彻底消失。没有人知道它到底如何运作,纪弘易就更想不明白它的运作方法了。如果需要实时记录和传送体征数据,体征圈内的针头需要常年保持刺入皮下的状态,可是这又会大大增加感染和其他意外的概率。
他倒是从未感觉到脖颈内有异物,根据他所阅读到的资料来看,其他佩戴者也同他一样没有异物感。
纪弘易揉了揉眉心,双手探到水龙头的感应器下,弯下腰洗了两把脸,然后才推开卫生间的门。
此时纪敬已经登记完身份。医生收拾好医药箱提前上了车,同他一起过来的年轻女子从纪妈妈手中接过平板,她瞥了一眼父母双方的签名,终于想起来他们是谁。
想不到明星集团里竟然还有这种八卦呢!她似笑非笑地说:“明年他就能正常参加高考了。”
纪妈妈连连向她道谢:“谢谢啊……谢谢。”
车门缓缓合上,在头顶摇摆个不停的梧桐叶倒映在不透明的车窗上,如同几只舞动的鬼魅。
医生向后靠在椅背上,打算小憩片刻,之后却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扭头问身边的女子,“他多大了?十七?”
女子“嗯”了一声。
医生一手撑在下巴上,“就算是私生子也该有医院的出生证明吧?而且他们偷偷将孩子养了十七年,竟然从没被其他人现过吗?”
女子答非所问:“你不觉得他们很眼熟吗?”
医生想了想,说:“还真有点。”
“那是因为他们是煋巢集团的老板。”
“嚯!是吗?难怪他们能够藏这么久……”医生感叹道:“我本来还担心那孩子是城外的人。”
这时纪敬的一部分体征数据被成功传送回设备上,女子将他的信息放到屏幕左侧,然后又调出纪弘易的放到右侧,匆匆比对一眼。
“怎么了?”医生问。
她松了一口气,将平板收回皮包中。
“一家都是阴性血,应该没有问题。”
第24章
离开福利院后,纪敬的脸色一直没有好转,期间纪弘易问他感觉如何,他掀起眼帘,下意识地将手伸向衣领,想要拉扯自己的体征圈。
“你别乱动。”纪弘易及时扣住他的手腕。
纪敬看了他一眼,缓缓压下手腕,又闭上了眼睛。
天色已晚,厚重的乌云笼罩在城市上方,仿佛随时就要像海啸一般从头顶倾泻而下,吞没整座城市。疼痛仍然在持续不断地反馈到纪弘易身上,但他依然将左手压在纪敬的手腕上,以防对方又要趁自己不注意时扯动体征圈内的针头。
医生说不适感一两天后就会消失,如果三天之后体征圈上的黄灯仍然在持续闪动,那时再把纪敬送去医院检查也不迟。
纪弘易看了一眼前方的显示屏,还有一刻钟就到家了,他刚想转头告诉纪敬,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纪敬向后靠在颈枕上,下巴微微扬起,好似睡着了一般。排排路灯从车窗外匀倒退,在他的脸颊上打下变幻莫测的阴影。
纪弘易很少像今天这样仔细观察他,纪敬在他眼里似乎永远都和初见时一样,乍一看虽然刚烈、乖戾,实则都是小孩子脾气。青春期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不知不觉间就改变了人的模样。两人住在同一屋檐底下,几乎是形影不离,纪弘易自然难以察觉到细微的成长和变化,可在窗外忽明忽暗的灯火的映衬下,纪敬却是轮廓深邃,棱角分明,眉眼间都有了几分成年男性的味道。
自动驾驶汽车在公路上快行驶着,呼啸的风声被紧闭的车窗全然隔绝在外。纪敬忽然掀起眼皮,两人的视线在幽暗的背景中无声地交汇。
“在看什么,哥哥?”
纪弘易回过神来,“……在看你的信号灯。”
它正在纪敬的银圈上稳定地闪烁着,目前看来他的各项身体指标都还算正常。
“是绿色吗?”纪敬半垂着眼。
“是的。”
“那怎么还这么不舒服?”纪敬双手撑在大腿两侧,向后靠了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