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拿起餐桌上已经凉透的牛奶,将它倒进下水道,无事人一般对他微微欠身,声音里依然透着一股冷傲:“您也早点休息吧。”
厅内的灯灭了下去,纪敬独坐在餐桌一角,腰背微微弓起,唯独蜷起的右手用力压在桌面上,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冬天来了,今年秋季似乎比往年要短暂,十月天气刚刚转凉,十一月中旬就下起暴雪,等到了十二月底,积雪已经在城市公园的草坪盖上一层及膝厚的雪毯。
拳击课程被取消之后,纪敬和纪弘易就成为了休闲娱乐室的常客,他们从台球打到乒乓球,纪弘易虽然玩得不亦乐乎,可是路过沙袋区时,仍然会站在玻璃门外驻足片刻。
纪敬知道他还是想要进去。
“不如我们下次把手套偷偷带过来?没有教练也不要紧,反正网上有这么多教程,我们多看几遍不也照样能学会吗?”
纪弘易被人看破了心思,立即拉着他从健身房前匆匆走过,“母亲说得不是没有道理,拳击是一项危险的运动。”
纪敬反手握住他的胳膊,“你到底在担心些什么?”
“……我不想你因为我平白无故挨骂。”
“这有什么的?我才不在意那些话。何况你妈妈现在都把课程取消了,她还能有什么机会骂我?”
“可我不想冒那个险。”
冒险?纪敬随后便反应过来,纪弘易是意有所指——管家并未被纪弘易完全排除嫌疑,所以他不愿冒着被揭的风险,和自己堂而皇之地拿着拳击手套下楼。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担心我。”
“我不担心你还该担心谁?我是你哥哥,不能老让你担责。”纪弘易笑了笑,“没关系,将来总会有机会的。”
纪敬心里却有点莫名的不舒服,纪弘易总是这样藏着掖着,不高兴也不说,生气也不说,仿佛在胸膛里塞满了沉甸甸的秘密。有时候他真想挤进去看一看他的世界到底是什么颜色,他想让纪弘易不要装了,不高兴就该说出来,要是对谁生气,自己可以帮他揍断对方的鼻子。
这些想法从纪敬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其中一条却生根芽,逐渐成型。
元旦之后,娱乐室搬来了一架的投篮机。楼内的其他小孩毕竟不像纪弘易一样处于禁足期,想要打篮球时都是约上三五个朋友去直接体育场,根本不屑于来这里,因此纪弘易和纪敬两人成功霸占投篮机,成绩更是屡创高。
半个小时下来,纪弘易的体温逐渐上升,脸颊都泛出淡淡的桃粉色。纪敬也出了满身的汗,他扯了扯领口,说:“我上去拿两瓶水下来。”
说完便跑向电梯口,按在五十层的电梯按钮上。
管家正跪在地板上专心致志地擦玻璃窗。年就要到了,最近他忙着为家里做大扫除,浑然没有意识到身后的电梯门已经打开。
清脆的破裂声乍然响起,他回过头,只见纪敬手里握着一只香槟杯。此时薄薄的瓶身已然碎裂,尖锐的杯口闪烁着阴冷的寒光,水晶灯的灯光洒在一地细碎的狼藉之上,折射出碎钻般的光芒。他立即从地上站起,刚想上前接过杯子,纪敬却猛然抬起手腕,仿佛握着一把削铁如泥的匕,指尖连同破碎的杯口一起直直指向他。
管家僵立在原地,好似被人凭空绑住两只小腿。
纪敬眼神冷冽,像要在他鼻尖上剜出一个洞来,接着手腕翻转,锋利的瓶口随即调转方向,指向自己。
管家控制不住地惊呼一声。
尖锐的玻璃仿佛随时就要刺穿皮肤,划破动脉,纪敬却镇静自若,好像自己只是握着一只铅、一把银叉。他微微侧过头,想要仔细打量管家面上的表情,比如他皱起的眉头,和微颤的嘴角。他嗅到了对方的恐惧,异常高昂的兴奋因子沿着血管四处流淌,在所到之处点燃爆裂般的电流。
“你不是恨透我了吗?怎么这会又害怕了?”
“我没有……请您放下酒杯吧。”
“你是害怕自己会担责——”
纪敬顿了顿,杯口离脖颈又近了一寸:
“还是担心纪弘易以后没有血用?”
管家的呼吸急促起来:“……你想要什么?”
空气中的分子都要因为承受不住气压而随时爆裂开来,纪敬不紧不慢地提出了他的条件:
“我要你辞职。”
管家瞳孔紧缩,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他盯着脚下羊毛地毯上的花纹,双肩微微颤动着,犹如一条丧家之犬。
纪敬知道他心里有了数,眼里不自觉泛起一点得逞的笑意。
“他需要我——就算我只是一条卑贱的野狗。”
他说得轻描淡写:
“你很清楚,不是吗?”
第19章
城内的传统是每三年过一次春节,换言之,每三年都会有两周法定节假日。民众们从今年年初就期盼着年的到来,家家户户忙着辞旧迎,无论平日工作多么繁忙,仁慈的统治者都会在这两周让大家强制休假,回家团聚。
不过这一类“强制休假”的福利只会为社会贡献度较高的民众提供,第一、第二层次的服务业人员并不享有此类特权,除非雇主主动提出放假——事实上这种情况并不常见,大多数有权有势的雇主都会在春节时设宴,更是经常临时雇佣双倍的劳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