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看去,就见庄清月做出了一个无双公子绝不会做的动作:一筷子将馒头扎了个对穿,大喇喇地举到了他面前。
已经一点都不讲究什么官家公子的派头了。
庄清月举着馒头往他面前递了递,十分大方道:“没事,想抢也行,我让给你。”
萧凌风垂眼看着这个馒头,似笑非笑道:“这么大方?”
庄清月手往前一伸,将馒头直接怼到了萧凌风嘴边,朝着他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本公子大方着呢。”
他看着面前这个屈尊与他一同待在伙房里的靖北王,语出惊人:“别说一个小小的馒头的,就是上面那把椅子,我都能让给你。”
说完,他眯着眼睛,往东边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萧凌风果然被他惊住了。
接过馒头拿在手里,萧凌风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别说他其实对那把椅子并没有什么想法,就说庄清月自个儿,即便他早就猜想庄清月已经并不想当皇帝了,但当真到了那一天,他当真舍得么?
“早饭时间都过去大半天了,王爷当真不饿么?”
庄清月用另一头筷子戳了戳他的手,“还是说,本公子为人大度胸怀宽广,叫王爷深深折服,惊得都呆了?”
萧凌风面色复杂,看着庄清月简直欲言又止。
那天夜里在将台上,庄清月质问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萧凌风措辞了许久,终于憋出一句来:“那……我若抢了你的,要拿什么来赔你?”
庄清月一愣,随即低头重对付碗里的米粥。
萧凌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别来问我。”手里的筷子在碗底戳了两下,庄清月低声道,“你……你自己想。”
说完,耳朵尖便不争气地悄悄红了。
萧凌风视线凝在那个绯红的地方,心里终于隐隐约约摸到了点边。
想到那个答案,萧凌风捏着手里的馒头,嘴角没忍住轻轻勾了起来。
这人那天揪着他衣襟主动亲他的时候,也没见脸红啊,这才过去了几天,无双公子的脸皮就变得这么薄了?
军师帐里。
江俞声接手了萧凌风没下完的那盘棋,与庄易知对弈。
萧凌风棋风大开大阖颇有为将之风,庄清月下棋则要更加灵活多变些,而庄易知,棋风中正稳重,不骄不躁。
对比起这三人来,江俞声的棋风倒是不好描述了。他比萧凌风灵活,比庄清月更会步步为营,比起他老师庄易知来,又常常出其不意剑走偏锋。总之,谁也摸不透他的路子。
就跟他这个人一样。
他能在朝堂上毫不留情地弹劾同僚,将人参得一无是处,却又从来没有因为这张不饶人的嘴惹怒过高座上的皇帝。
私下里,他又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生就一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连那些被他参过的官员,与他理论过后都要觉得真是自己错了。
然而,江大人在官场上如鱼得水,步步高升成了御史台的长官,一张假面却只有在庄易知和庄清月面前,才能稍微卸下些许,露出一点真实来。
此刻,他与庄易知喝茶落子。
庄易知:“先生那边,你是怎么想的?”
有些话庄清月不问,庄易知却要问个明白。
当初他被先生借故用一桩铁案「配充军」到西北来,表面上看是因为先生给了公子更重要的任务,实际上,只是因为公子与先生意见相左,二人生了嫌隙,被先生暗中惩罚罢了。
公子不愿与虎谋皮跟西沙合作,也不愿因复国一事牵连无辜百姓,那先生便偏要让他到西北来,偏要让他亲手拿到靖北军的城防图,亲手将西沙蛮子放进关内。
即使他已经官至尚书令,即使公子有着所为的前朝血脉,在先生眼里,也不过是一颗可以随意摆弄的棋子罢了。
所以,江俞声还会选择做先生的一颗棋子吗?
江俞声落下手中黑子:“从前学生以为先生是真心将阿月当做储君来教导的,结果我错了。后来学生以为阿月是要韬光养晦,没成想他转眼就与先生决裂了。看来,学生的眼力还是不够。”
他看向坐在对面的老师,不急不缓道:“但学生虽然眼力不够,心却不是瞎的,有些事该看清的也早便看清了。只是……”
江俞声起身朝着庄易知行了个跪拜大礼,接着道:“只是如今老师与阿月在凉州那边几乎已无可信之人,俞声若跟着老师和阿月与凉州断了联系,老师这边就更加难了。”
庄易知将手中白子丢进棋罐,叹着气道:“你是我的学生,与阿月也算是师兄弟了,你若留在凉州那边,要叫先生怎么信你?”
江俞声:“学生虽然没什么大才,但这些年逢迎钻营之术学了不少,学生既然能哄住皇都里那位,先生那边,老师也无需忧心。”
庄易知默然一瞬。
先生疑心奇重,江俞声再会钻营逢迎,想要打消先生的疑虑也得吃些苦头。
江俞声伏低了身子:“老师,若有一天学生做了奸臣佞幸,老师尽可以将学生逐出师门。但请老师务必相信,那绝非是学生本意。学生在此,要厚颜先求老师原谅了。”
“济深。”
庄易知看着江俞声的头顶,怅然道:“从前给你起「济深」这个字,是取了「济川」的隐意,是希望你无论再哪一朝都能成为佐世之臣。”